医疗车在冻土路上颠簸，车轮碾过弹坑时，车厢里的伤员们忍不住闷哼。王小二把周强的头轻轻垫在自己腿上，指尖触到对方后背上渗血的绷带，还是忍不住发颤——刚才在阵地上没敢细想，现在才后知后觉，那道伤口再深半寸，周强就真的回不来了。
周强醒过一次，眼睛半睁着，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阿二别攥着哨子了，手都出汗了。”
王小二赶紧松开手，铜哨子的边缘在掌心留下一圈红印。他把哨子塞进军装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又用袖子擦了擦周强额角的冷汗：“周哥，快到后方医院了，医生说你的伤能治好。”
周强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只是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王小二望着窗外掠过的枯树，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黑风口的晨光——炸开的炮弹、赵山染血的机枪、还有周强推开他时后背溅起的血花。他摸了摸腰间，那里原本挂着步枪，现在空落落的，倒让掌心的铜哨子显得更沉了。
医疗车停在一座废弃教堂前，门口挂着“临时野战医院”的木牌，红十字旗在风里飘得急促。几个穿灰布军装的医护人员跑过来，掀开后车厢门，一股消毒水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轻抬！后背有伤的优先送手术室！”一个剪着短发的护士长喊道，她袖口卷到小臂，胳膊上沾着血污，却动作利落地检查周强的伤口，“失血过多，准备输血！”
王小二想跟着进教堂，却被护士长拦住：“你是他战友？先去登记信息，旁边棚子有热粥，喝碗暖暖身子，手术得等几个钟头。
他攥着衣角，回头看了眼被抬进教堂的周强，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登记处的桌子是拼起来的木板，一个戴眼镜的文书正低头记录，旁边堆着半尺高的伤员名册。王小二报出周强的名字和部队番号时，文书抬头看了他一眼：“黑风口下来的？你们那仗打得苦，刚才主力师的人还来问过伤员情况。”
“主力师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王小二赶紧问。
“在加固阵地呢，小鬼子昨天退了后，今天早上派了几架飞机来侦查，没敢炸，估计是在调兵。”文书一边写一边说，“对了，你们连的赵山，胳膊被子弹擦了点皮，刚才还来这儿找你，说在外面棚子等。”
王小二心里一松，转身往棚子跑。刚掀开帆布帘，就看见赵山坐在木桩上，胳膊缠着浅灰色的绷带，正往嘴里塞馒头。看见王小二，他赶紧招手：“阿二！可算看着你了，周强咋样？”
“刚进手术室，护士长说要输血。”王小二在他旁边坐下，赵山递过来一个热乎的馒头，他咬了一口，噎得首眨眼——这是他三天来吃的第一个热东西。
“别着急，这儿的医生都是从后方调过来的，本事大着呢。”赵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我去阵地那边看了眼，主力师的坦克都架在黑风口两侧了，还挖了新的反坦克壕，小鬼子再想来冲，得先掂量掂量。
王小二点点头，咬着馒头看向教堂的方向。阳光透过帆布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周强时，对方也是这样递给他一个馒头，说“吃了饭，才有力气打仗”。那时候他还会手抖，连枪都握不稳，可现在他摸了摸内袋里的铜哨子，冰凉的金属贴着心口，竟让他觉得踏实。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防空警报声，棚子里的人瞬间慌了。赵山猛地站起来，把王小二往帆布帘后拽：“是鬼子的飞机！快躲起来！”
教堂里的伤员也涌了出来，有的拄着拐杖，有的被搀扶着，场面顿时混乱。几个医护人员跑出来维持秩序，却被慌乱的人群冲得站不稳。王小二看着一个年轻的卫生员被撞倒在地，药箱里的纱布撒了一地，突然想起周强教他的话——“慌没用，越是乱，越要稳住”。
他伸手摸出内袋里的铜哨子，放到嘴边，用力吹响。
“嘀——嘀嘀——”
清脆的哨音穿透混乱的人声，像一道镇定剂。原本乱跑的伤员停下脚步，看向王小二。他握紧哨子，提高声音：“大家别乱！飞机还没到！医护人员说过，教堂后面有防空洞，我们分批过去，老弱先上！”
赵山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帮着喊：“都听阿二的！排成队，别挤！”
伤员们渐渐安静下来，跟着王小二往教堂后面走。那个被撞倒的卫生员跑过来，递给他一瓶水：“谢谢你，同志。刚才你吹哨子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咱们的指挥员呢。”
王小二接过水，笑了笑：“是我哥教我的，他说哨子能聚人，也能定心。”
防空洞不大，挤满了人。飞机的轰鸣声从头顶掠过，接着是炸弹爆炸的巨响，洞顶的土簌簌往下掉。王小二靠在墙边，身边是一个年纪不大的伤员，抱着膝盖发抖。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把铜哨子递过去：“拿着，要是怕，就吹两声，听着响，就不慌了。”
小伤员接过哨子，攥在手里，果然不抖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外面的爆炸声停了，防空警报解除。大家陆续走出防空洞，只见教堂的屋顶被炸毁了一角，旁边的棚子塌了半边，幸好没人受伤。王小二刚走到教堂门口，就看见那个短发护士长跑过来，脸上带着笑：“你是王小二吧？周强的手术很成功！子弹没伤到内脏，就是失血太多，得好好养着。”
王小二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跟着护士长去看周强。病房里摆着西张床，周强躺在最里面，脸色还是苍白，但呼吸平稳。他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手，周强慢慢睁开眼，看见他，笑了：“我听见哨子了你小子，没给我丢脸。”
“周哥，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回阵地。”王小二说。
周强点了点头，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王小二走出病房，看见赵山在门口等他：“主力师的人刚才来问，说前线缺人手，问咱们伤好的想不想归队。我跟他们说了，我跟你一起回去。”
他看向教堂外的天空，阳光正好，没有一丝云。远处的阵地方向，隐约能听见坦克的引擎声。他摸了摸内袋里的铜哨子，又看了看病房的方向，心里有了决定。
他走到护士长办公室，敲了敲门：“护士长，我想申请归队。我没受伤，能去前线帮忙。”
护士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胸口露出的铜哨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想上前线，但你要记住，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更多人。周强这边，我们会照顾好，你放心。”
王小二敬了个军礼，转身走出办公室。赵山在门口等着他，手里拿着两把步枪，递给他一把：“这是主力师给的，说让咱们回去接着干。”
王小二接过步枪，掂了掂，分量正好。他回头看了眼病房的窗户，心里默念：周哥，等我打跑了小鬼子，就回来接你回家。
两人并肩往阵地的方向走，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王小二握着步枪的手很稳，胸口的铜哨子贴着心口，暖暖的。他知道，前面的仗还会很难打，但他不再害怕了——他有战友，有信念，还有这只能聚人定心的哨子。
远处的黑风口，隐约能看见主力师的旗帜在风里飘。王小二加快脚步，赵山跟在他身边，两人的脚步声在冻土路上响着，坚定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