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约定送粮的日子还有两天,阎王鼻的林子里己藏了不少动静。
沈锐带着三个机枪手蹲在弯道内侧的土坡后,正用树枝盖着机枪架——坡上长满半人高的菅草,盖严实了,从路上看过去,只像丛密些的草窠。“子弹都压满了?”他低声问旁边的弟兄,伸手拨了拨草叶,露出枪管的反光,又赶紧用草挡住,“等会儿车一到,先打司机,别让他踩油门冲。”
“放心吧沈队长!”机枪手拍了拍弹链,“上次打一线天练出准头了,保准一枪撂倒。”
坡下的周卫国正带着人埋炸药。阎王鼻的弯道是个“u”形,最窄处不足两车宽,他选了弯道最陡的地方,在路面下挖了个浅坑,把两捆炸药塞进去,引线接在旁边的灌木丛里,拉引线的弟兄攥着绳头,藏在石缝后,只露双眼睛盯着路面。
“土盖薄点,别让鬼子看出痕迹。”周卫国用铁锹拍了拍炸药上的浮土,又往旁边扔了几块碎石,“就装作是山洪冲下来的石头,自然些。”
老周头带着几个乡亲扛着扁担绳套,藏在林子更深处。他们筐里装着干草,看着像来拾柴的,实则是等会儿要抢粮食——老周头攥着扁担试了试,低声跟乡亲们说:“等枪响停了再冲,别往前凑,粮食重,两人抬一麻袋,往林子后运,那儿有沈队长留的马,能驮两趟。”
赵卫国和陈峰站在远处的鹰嘴石上,用望远镜看布置。望远镜里,土坡的草窠纹丝不动,路面的碎石混在泥里,连引线都被草叶遮得严严实实,心里踏实了大半。
“刘三那边咋样了?”赵卫国放下望远镜,问身边的斥候。
“今早见他往村口老槐树下去了,把竹筒塞石缝里就往回走,没被人盯。”斥候说,“按长官的意思,让栓柱远远跟着,没见鬼子来取,估摸着是傍晚才有人来。”
陈峰往县城方向望了眼,日头刚过晌午:“松井接到信,得琢磨一阵子。他本就多疑,见信上说‘溶洞有重兵’,未必全信,但‘粮车过阎王鼻,守军少’这句,他肯定上心——他缺粮,更缺军火,不会轻易放过粮车。”
“就怕他派小股人先探路。”赵卫国皱了皱眉,“周卫国,让埋炸药的弟兄留个心眼,要是来的不是卡车,是几个骑兵,别动手,等他们过去。”
周卫国在坡下应了声,又往石缝后加了个弟兄,专门盯着来路。
到了傍晚,斥候又来报:“鬼子取走竹筒了!是个穿便服的,骑着驴,在老槐树下转了两圈,趁没人扒开石缝拿了就走,往青石口方向去了。”
“成了。”陈峰松了口气,“松井今晚准得召集人议事,按他的性子,明早要么派兵护粮车,要么想趁机来溶洞试探,咱们就等他往阎王鼻钻。”
夜里,溶洞里没点灯,只留着篝火的微光。赵卫国让大部分弟兄歇着,自己和陈峰、沈锐、周卫国围在火边,最后敲定计划。
“明早寅时出发,到阎王鼻再查一遍炸药和机枪位。”赵卫国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弯道,“卡车过弯道时,先炸轮胎,机枪封两头,别让一个鬼子跑了。乡亲们负责运粮,沈锐带两个人守着卡车,看看里面除了粮食,还有啥军火,优先搬炸药和子弹。”
“刘三儿子的事咋办?”老周头凑过来,他刚给守夜的弟兄送了热汤,“截了粮车,松井会不会拿他儿子撒气?”
“我让斥候去县城探了。”赵卫国说,“鬼子据点的西院关着些老百姓,估摸着刘三儿子就在那儿。等截了粮车,咱们留几个弟兄在溶洞,其他人去县城外围晃一圈,佯攻据点,松井自顾不暇,就顾不上害他儿子了——等这事了了,再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刘三蹲在溶洞角落,听见这话,偷偷抹了把眼泪。他这两天悬着心,怕自己送假信的事露馅,更怕儿子出事,这会儿听赵卫国提了救儿子的法子,心里又悔又热——悔当初不该贪松井那点好处当眼线,热的是这些八路军真把他当回事,连他儿子都记着。
“赵长官,”他凑过来,声音发哑,“俺俺知道县城据点的后门!在西北角,有个狗洞,能钻进去,平时锁着,只有送饭的才开!要是去救人,俺能领路!”
赵卫国看了他一眼,点头:“好。等截了粮车,你跟沈锐去,指认位置就行,不用你钻。”
刘三红着眼点头,蹲回角落,却没再合眼,盯着篝火首出神。
第二天寅时刚过,众人就往阎王鼻去。天还黑着,山风刮得林叶“哗哗”响,弟兄们踩着露水走,脚步轻得像猫。到了弯道,周卫国先去查炸药——引线没松,炸药被夜露浸得潮了点,却不影响引爆,又往上面盖了层新草。
沈锐调试机枪,扣了下扳机,“咔”的一声轻响,子弹上膛,他满意地点头:“没问题,就等鬼子来。”
老周头带着乡亲们藏进林子深处,把扁担绳套摆整齐,有人还揣了两个窝头,低声说:“等搬完粮,咱在这儿烤窝头吃。”
天慢慢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赵卫国趴在鹰嘴石上,望远镜里能看见官道尽头——还没动静。他看了眼怀表,辰时刚到,按副官记事本上的时间,粮车该出发了。
“来了!”石缝后守着的弟兄低喊。
赵卫国赶紧举起望远镜——官道尽头扬起股尘土,先是两个骑兵,慢悠悠地往前走,像是探路的,后面跟着辆卡车,车厢用帆布盖着,隐约能看见上面坐了几个鬼子,押车的。
“是探路的骑兵。”陈峰低声道,“别理,等卡车进弯道。”
两个骑兵过了阎王鼻,没发现异常,又往前跑了段,停在远处望风。卡车慢慢悠悠地跟上来,到了弯道处,司机猛打方向盘,卡车“嘎吱”一声,速度慢了大半——正好停在埋炸药的地方。
“动手!”赵卫国低喝。
石缝后攥引线的弟兄猛地拽绳——“轰!”一声巨响,炸药炸开,路面的碎石和泥土往上翻,卡车的后轮胎“砰”地爆了,车身一歪,差点翻进沟里。
“打!”沈锐喊着扣动扳机。
机枪“哒哒哒”响起来,子弹扫向卡车车厢。上面的鬼子没防备,被打得首往车厢下缩,有两个想跳车,刚落地就被坡下的弟兄一枪撂倒。司机想开车门跑,被机枪手瞄准,一枪打在腿上,疼得趴在方向盘上叫。
“冲!”周卫国带着弟兄从林子里跳出来,举着枪往卡车围。车厢里的鬼子还想顽抗,举着枪往外射,却被机枪压得抬不起头。
“缴枪不杀!”弟兄们喊着。
没一会儿,车厢里没了动静——剩下的三个鬼子举着枪出来,举着双手投降。
“快搬粮!”老周头喊着,带着乡亲们冲上来。帆布一掀,里面果然是粮食,麻袋堆得满满的,还有几个木箱子,打开一看,是子弹和手榴弹,正是修械所缺的军火。
“先搬军火!”沈锐指挥着,弟兄们抬着木箱子往林子后运,乡亲们两人一组抬麻袋,脚步快得像阵风。
赵卫国走到被绑的鬼子跟前,问那个押车的小队长:“松井让你们运粮,是不是还让你们顺路去无名峪?”
小队长梗着脖子不说话,被周卫国踹了一脚,才哆嗦着说:“是松井大人说,粮车过了阎王鼻,派两个人去无名峪看看,要是没动静,就就烧狼烟报信,让他带人来攻溶洞”
赵卫国心里一沉——松井果然留了后手!他是想让粮车当诱饵,要是粮车顺利过了阎王鼻,就说明阎王鼻没埋伏,他再带主力去攻溶洞!
“沈锐,你带两个人,去追刚才那两个骑兵!”赵卫国急道,“别让他们报信!周卫国,赶紧搬完东西,撤!”
沈锐翻身上马,带着弟兄往骑兵望风的方向追。周卫国催着乡亲们加快速度,粮食和军火很快运进了林子,装上沈锐留的马。
刚收拾完,远处传来枪声——是沈锐追上了骑兵,正在交火。没一会儿,沈锐骑着马回来,手里拎着两个骑兵的枪:“解决了!没让他们发信号!”
赵卫国松了口气,看了眼被绑的鬼子:“把他们押回溶洞,跟副官关在一块儿。卡车推沟里,用树枝盖起来,别留下痕迹。”
弟兄们七手八脚把卡车推下沟,又用树枝盖严实。乡亲们扛着最后几袋粮食,跟着队伍往回走。老周头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阎王鼻,路面还留着爆炸的痕迹,却很快会被山风吹来的树叶盖住,像啥都没发生过。
“这仗打得痛快!”他笑着说,“松井这会儿怕是还在等狼烟呢!”
赵卫国也笑了,却没放松——松井等不到狼烟,肯定会起疑,说不定很快就会派兵来查。但看着身边运粮的乡亲,扛着军火的弟兄,脚步踏实得很。阳光穿过林叶照下来,落在粮食袋上,泛着暖黄的光,像揣在怀里的热窝头,稳当又实在。
回溶洞的路上,刘三凑到赵卫国身边,小声说:“赵长官,俺知道据点西院的送饭时间,是后晌。要是去救人,后晌最好,守卫换班,人少。”
赵卫国点头:“等把粮食和军火藏好,就去。”
刘三眼睛亮了,脚步也轻快了些。林子里的风带着粮食的麦香,混着泥土气,往人心里钻。赵卫国望着前头的队伍,栓柱正帮小石头抬着个子弹箱,两人哼着不成调的歌,脚步晃啊晃,像走在自家地头。他心里叹口气——哪有什么天生的英雄,不过是为了护住这麦香,护住这哼着歌的脚步,才敢在阎王鼻炸响炸药,才敢往枪林弹雨里冲。
溶洞越来越近,远远能看见洞口的茅草晃啊晃。赵卫国知道,这只是一仗,松井还在,仗还得打,但只要粮食在,军火在,人心齐,就总有底气往下拼。就像这阎王鼻的弯道,看着险,闯过去了,就是条能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