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 事闻风动,粮草长脚
“粮粮”
大宁前卫负责屯田的佥事结结巴巴地凑上前,脑门满头大汗,
黑夜中,冷风吹过,却吹不散他心中慌乱。
“粮食卑职下官”
刘黑鹰猛地转过身,手中长刀应声而出,
就这么直挺挺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眼露凶光,
周遭之人见到这一幕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结结巴巴的,给本官一个解释。
帐册上写得满仓,里面却是空仓,真是见鬼了。”
那人满头大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脑袋低垂,不作言语。
刘黑鹰视线扫过四周,
看着那些满脸无辜、惊骇、不知所措的吏员官员,发出了一声冷哼:
“军屯就在大宁城外,
就这么在都司眼皮子底下被掏空了?”
“本将若不是今日突然到访,
是不是这太平盛世还能继续维持?”
无人说话
只有发丝与衣袂在风中飘荡,
一同飘摇的还有他们那徨恐万分的心。
“都哑巴了吗?”
刘黑鹰的声音向四外扩散,
惊走了不知多少在黑夜中盘旋的飞鸟。
他看向大宁府尹洪忆山,眸光如电:
“洪大人,若是没有记错,
大宁城附近的军屯、良田、军械都是由府衙派人清点,
这里能否给本将一个解释?”
洪忆山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
嘴唇干涩到了极点,喉咙不停滚动,
只觉得周围冷风如刀一般剐蹭着他的喉咙。
“这这刘将军,下官也不知啊。”
“不知?好一个不知。”
刘黑鹰收起长刀,看向在场的诸多军卒,声音冷冽:
“将在场的诸位大人都请回都司,好好冷静冷静,
至于这粮仓
就这么放着,看看明日会不会突然填满!”
“是!”
周遭军卒不由分说地走上前,
将在场几名位高权重的大人都架住。
返程途中,刘黑鹰骑在战马上,
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眼中阴霾一闪而过,
若不是年底清帐,经历司重新制作文书,
他还无法发现其中端倪,
本想着来看一看,就算少一些也无妨,
大不了以后填上去再好好登记在册便是。
可没想到,今日这心血来潮走一遭,可谓是大大的惊喜。
“是谁拿走了粮食?”
刘黑鹰百思不得其解,
最近大宁又没有战事,都指挥使周兴又是一个酷烈之人,
在他眼皮底下偷粮食,这不是找死的行径吗?
难道是在周兴离开之后才偷的?
看的就是云儿哥无法掌控局面?
这么一想,刘黑鹰的脸更加黑了几分,
若是有人如此光明正大地挑衅,那还真得以儆效尤
“妈的,真是给脸不要脸”
大宁城厚重的大门打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都司,
刘黑鹰处在队伍正中,
看着黑夜中有着点点光亮的大宁城,似乎听到了屋中的欢声笑语,
这两个月来在大宁城的所作所为,
可谓是让城中彻底安静了下来,
明人百姓以及草原百姓都不曾闹事,
日子眼看一天好过一天,
现在居然发生了这等事,
简直是荒谬,岂有此理!
这时,胡小五扯着战马靠了过来,低声说了句:
“大人,东西两个方向有人探查,行踪隐秘。”
刘黑鹰的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眼中冷光一闪而逝,
“有人要动手?”
胡小五脸色略有凝重,缓缓摇了摇头:
“应当只是探查,隐藏在黑暗中,人数应当在八至十人左右。”
刘黑鹰挺直腰杆,身躯跟着战马轻轻摇晃,淡淡开口:
“跟上去,看看是谁家的眼线。”
“是。”
胡小五悄无声息地退了过去。
不多时,整个队伍后方猛然生出一阵骚动,
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夜晚寂静,
让队伍中的不少人回头望去,警剔地看着四周。
就在这时,前方队伍中有两道黑影在经过阴暗处时,悄无声息地脱离队伍,
只留下两匹空空荡荡的战马在慢慢走着,
周遭军卒十分娴熟地更换位置,
很快就将两匹空荡的战马挤在中间。
做完这一切,刘黑鹰才将视线从后方挪了回来,
同时隐晦地扫视一圈,轻哼一声,
“走。”
临近子时,都司内亮光之地少之又少,
只有门房、经历司、断事司以及左厢房还点燃着烛火。
巡逻的军卒看着为数不多的灯火,眼中闪过一丝钦佩。
屋中,陆云逸正皱着眉头看着张怀安所做的军备文书,脸色有些凝重,
桌上除了那本已经被翻到一半的厚厚文书之外,
还有一些他测算的草纸,
地上也已经有了几十个纸团,一个又一个的数字浮现。
正当他测算战马的粮食之时,
门外突兀传来了一道喊声,
“大人,刘大人带着不少人回来了,象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云逸笔锋停顿,猛地抬起头:“进来说。”
亲卫卢康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古怪,沉声道:
“回禀大人,据城内巡逻军卒回报,
刘将军好象抓了一些人回来,就连府衙的洪大人也在其中。”
“洪忆山?”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问询。
“正是。”
陆云逸手中毛笔转了转,墨水撒了一个半圆,
“我知道了,等黑鹰回来后,让他过来。”
“是!”
卢康离开房舍后,陆云逸面露思索,
看向了桌上厚厚的一摞文书,
那是昨日府衙交上来的统计文书,
其中有一大半是明日要发赏钱的卫所。
想着想着,陆云逸嘴里发出一声轻笑:
“古怪,古怪啊”
陆云逸低头继续看文书,一边看一边测算
就这样,两刻钟之后,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刘黑鹰就这么直愣愣地闯了进来,
身上甲胄碰撞的嘎吱乱响,
整个充满煞气,象是刚刚从战场归来。
“云儿哥,出事了。”
“什么事?火急火燎的。”
“大宁前卫军屯粮仓是空的。”刘黑鹰言简意赅,
陆云逸原本还在飞速挪动的笔锋一下子停住,
瞳孔略有收缩,缓缓抬起头来:
“看过了?”
“恩空的,整个出粮口被砸得一干二净,却没有粮食涌出来。
事关屯田的佥事以及统计的洪忆山都被当场扣下,现在关在会客厅。”
“呵”
陆云逸放下笔锋,将身子靠在椅背上,
嘴角扯动,似笑非笑:
“你觉得是谁干的?指挥使曲清风知道吗?”
“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今日他递交文书时还言辞凿凿地说,
大宁前卫已经做好了任何准备工作,都司可以随便查。”
刘黑鹰脸色古怪,声音都有了一些变化。
“对了,回来的时候有人暗中窥探,
小五已经派人跟上去了,不知能否有收获。”
“我还派人留在了大宁前卫附近,
看看今晚会不会有人找补,将粮仓重新填满。”
陆云逸轻轻点了点头,思虑片刻,沉声道:
“既然军屯粮仓空了,
不论曲清风知不知晓,他都脱不了干系,
明日就是各个卫所发赏银的日子,有恩就有威,
先暂停大宁前卫的赏银发放。”
“是!”
刘黑鹰眼中凶光一闪而过:
“我这就命人修改文书,那今夜就开始审讯?”
陆云逸点了点头:
“审吧,看管的吏员以及主事,
还有负责此事的卫所佥事,都开始审。
找出粮仓是什么时候被搬空的,这个时间很重要。
都司内有些乱子也是理所应当,跳出来正好,
若是他们藏起来,咱们还不好找。”
“是那云儿哥,我先去了。”
“去吧,忙完这段时间,让你安心休假,在家里陪夫人。”
陆云逸继续将脑袋低下,看着桌上文书,
刘黑鹰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变得古怪,
这等话他听得耳朵都已经起茧子了。
翌日清晨,一晚上兴奋无比,
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张怀安兴冲冲地来到都司,
看了看门前稀少的行人,
张怀安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快就去,应当等一等
于是,他就去了位于都司后院的食堂,
准备去那里大吃一通,也想一想对于大人的应答。
等他来到这里后,进入其中,
一眼就看到了几个陌生的身影坐在那里,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餐。
他们膀大腰圆,脸上大多沧桑开裂,
年纪从三十多岁到五十多岁各个阶段都有,
虽然年龄不同,
但他们说话的嗓门极大,在食堂中尤为明显。
张怀安略作思量,眼中便闪过一丝了然,
这些人应当是各地前来的卫所指挥使,
临近年关之时来到都司述职。
他默默装好了一大碗稀粥,两个鸡蛋,一块水煮羊肉,两个干饼,
而后走到他们不远处坐下,默默吃着,竖起耳朵。
最开始他们说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以及最近这段时间遇到的诸多困难,
但慢慢地,
他们的声音就压得很低,也带上了几分郑重。
“昨日城外出了大事,你们听说了没有?”
“什么事?”
不止一人面露疑问,
张怀安的耳朵也竖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听着。
一名四十馀岁的中年人舔了舔嘴唇,
吸溜了一口稀粥,狰狞地笑了起来:
“粮仓出事了?”
“快点说,别卖关子。”
中年人这才笑了笑,将声音压到极低,身体也向前探:
“大宁前卫的军屯仓库空了。”
“空了?”
压抑的气氛被瞬间打破,声调也猛地拔了起来,
不止一人猛地坐直身体,面露荒谬,脸色来回变幻。
张怀安咀嚼的动作也略有停顿,
心湖却掀起了波涛汹涌,开始翻腾,
“怎么可能?大前日我还去看过,
满满登登的全是粮食,怎么会空了?”
张怀安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最后发现的确是大宁前卫没错,
这个地方他绝对不会记错,
因为他布置的方略中,
一部分马匹的粮食是来自大宁前卫,
他为了稳妥起见,也亲自去勘探过,确保粮草万无一失。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
他父亲曾经说过,关于粮草军械一干事务,
旁人说的一概不可信,要亲身实地探查,
有多少就是多少,也不要信什么过几日就来新的,就按现在的粮草布置方略。
这话他记得很清楚,因为父亲总是念叨。
“大前日还有,前后不过三天的工夫,那么多粮草就不见了?”
张怀安咀嚼的动作一下子慢了起来,眼中凝重几乎无法压制。
很快,他又变为了狼吞虎咽,
不到半刻钟,他就将一大盘东西塞进了肚子里,
而后站起身放下餐盘,神色如常地走出食堂。
等到走出食堂后,
他的步子猛地加快,直愣愣地朝着左厢房而去。
不多时,他见到了亲卫卢康,
“大人在吗,我有要事禀告。”
卢康示意他等一等,而后转身进屋问询,不多时他挥了挥手:
“大人让你进去。”
张怀安点了点头:
“多谢。”
屋内,不似外边那般严寒,温热的气息铺满了整个衙房,
其中摆设与昨日来时一般无二,
甚至那缝纴机上的貂皮都没有变化位置。
唯一有变化的,就是陆大人所在的书桌旁,
地上已经多了将近二十个纸团,
能隐隐看到通过褶皱露出来的墨迹。
而桌上的厚厚文书,
此刻也已经翻到了最后,只剩下薄薄一层,
此刻,张怀安眼中却没有应该有的欣喜,反而笼罩了一层阴霾。
他明明已经去看过了,但粮草还是莫明其妙地丢了,
这若是真打起仗来?那岂不是要命?
陆云逸坐在那里,头也没抬地说:
“先坐着等会儿,让你晚点来不听,文书还没看完。”
说着,陆云逸又翻了一页,
拿着毛笔在脑袋上挠了挠,对上面的数字开始飞速测算,
但很快,他就发现张怀安不仅没有去一旁坐着,反而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陆云逸抬起头:“怎么了?”
张怀安一个激灵,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大人,大宁前卫的粮仓大前日我去过,那时还是满仓”
“恩?”
陆云逸将要低头的动作一下子停住,
猛地抬起头来,略作思量后便说道:
“马匹的粮草你实地勘察过?”
张怀安用力点了点头:
“勘探过,拿的段大人的腰牌,就在大前日午时。”
陆云逸听闻此言,脸色倾刻之间变得充满玩味,
“这么说来粮食就在这两天不翼而飞了?”
“你确定是满仓?不是被人诓骗?”
张怀安连忙摇头:
“大人,我爹整日与我说粮仓的重要,
属下也知道几种探查粮仓的法子,
甚至属下还爬进去看了,没有问题。”
听了这番话,陆云逸嗤笑出声,嘴角涌出一阵莫名:
“那还真是奇怪啊,难不成粮食长脚跑了?”
“属下也觉得万分奇怪,
在食堂听到这个消息后,就火急火燎地赶来禀报。”
陆云逸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这次你可是帮了大忙了。”
“不敢,这只是属下无意为之。”
“话不能这么说。”
陆云逸将毛笔放下,摆了摆手:
“所做即所得,若是你做事不认真,
粮食没了的时间也不会被你掌控,
同样的若是黑鹰没多一个心眼去探查,
这粮食啊,还真是不翼而飞了。”
“刘将军?”
“恩,他昨日发现文书中有些纰漏,想要去现场探查一番,
本想着缺一些少一些就这般了,
没想到整个粮仓都空了,真是骇人听闻。”
说到这等荒唐事,
陆云逸甚至都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
“先不说这等烦心事了,说说你这文书吧。”
张怀安马上站直身体,神情严肃地等着。
陆云逸略作思索,沉声开口:
“总体上来说差强人意,
在一部分方略中,还有很大的改善可能,
而且这份文书不能作为真正作战的储备文书。”
张怀安原本脸上浮现出喜色,可旋即就愣在当场:
“为何?求大人解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