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雨的准备工作,已经进入到最后的阶段。
这是吴哗最后一次前往祭台附近。
国家级别的科仪,准备工作几乎不下于前世的春晚,除了道教科仪本身,朝廷也有一套制度,在求雨科仪之外。
吴哗做好道教的部分,皇帝做好祖宗的规制。
这一切在他尽力拖延中,已经来到了举行的日子。
身为皇帝的宋徽宗,已经开始在斋戒沐浴,等待求雨的到来。
而老天爷,依然没有下雨的意思。
从开始准备求雨,到如今仪式即将开始,其中消耗的时间,逐渐平了吴哗等待的时间。
他看着眼前的晴雨表,对于下雨这件事,充满信心。
“真的能下雨吗?”
“不确定,至少司天监监那边说,看着天色情况不妙啊”
吴哗走在现场,还能时不时听到一些官员低声议论。
这些隶属于儒家的官员,大概也是儒家里边最接近玄学的群体。
他们掌握天文地理,能推测星辰走向,也掌握了对祥瑞的解释权。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说,很多玄学的根源,并非起源于道教,倒是和这些人有莫大的关系。
他们是对儒家天人感应之说的解释者,也是推广者。
甚至可以说,他们跟道士也算半个同行。
在求雨这事上,司天监的人是最不服吴哗的,因为大量的案例表明,无论是天人感应还是道士的求雨,其实早就和天上的异象有关。
皇帝在求雨之前,或者道士求雨之前。
这些官员往往已经能预言到求雨成功与否,更总结出一套不太准的经验。
而如今吴哗和宋徽宗主持求雨,这些官员依照惯例,开始。
当然,谁也不会将这个结果告诉别人,在宋徽宗求雨失败后,依然会有人上去说他无德,所以无法天人感应。
这就是儒教千年来掌握的经验科学的知识,却为了利益转化成玄学的例子。
吴哗对于这种略带恶意的,视而不见,别人对于求雨没有信心,他却不一样。
而且越是雷暴雨,征兆来得越晚,越能显现他的神异。
吴哗继续朝前走,就看到林灵素和徐知常交头接耳。
林灵素脸上多了几分忧愁,时不时看着天上。
这次求雨,他作为参与者肯定也观察了天象,只可惜老天不给面子,一点雨水落下的迹象都没有。
所以老林心里打鼓,这也是正常的。
大家玩的都是一个套路,谁也别说谁,他没有说破,只是慢慢靠近。
徐知常对于求雨这件事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因为他压根不会求雨。
见到吴哗靠近,老徐眼中只有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明之先生知道了吗,陛下在朝中作为吴哗身边的少数几个死党,徐知常热衷于分享朝中的八卦新闻。
吴哗也十分珍惜这个情报站,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关于皇帝要派使臣去北方询问,斥责辽国皇帝的情况,很快落入他耳中。
“陛下这一次跟以前可不一样啊,意外的强势呢!
蔡太师和童大人都反对如此,说是怕因此泄了密”
徐知常一边说起早朝的一切,还夹杂着自己的分析。
吴哗只是笑笑,本能望向延福宫的方向,宫里那个家伙做得比他想象中更好呢?
关于出使的主意其实是他出的。
那天他和赵信盘算了一下皇帝手中的渠道,发现赵信混得真是惨不忍睹。
事实上作为一个成熟的朝廷机构,文、武、皇各自有一套自己的情报系统,这是非常正常的。
赵信但凡用心点,懂一些帝王术,就不会落得自己睁眼瞎的下场。
他将皇城司交给梁师成等宦官,在朝堂上又没有做好平衡和分化。
如今宦官集团,武将集团和文臣集团差不多都一气,不坑他坑谁?
就在他尤豫着就算招揽邓洵武,也无法验证消息真假的时候。
吴哗提出了这套打法。
我军优良传统,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既然没有渠道去验证消息的真假,那就直接去问辽国皇帝好了果然打的童贯措手不及。
这背后的逻辑其实也很简单,吴哗并没有指望派出去的使臣能带回什么样的消息。
使臣也是大臣,他们可以是任何人的人,由人所传递的消息,就会造假。
但派使臣这件事,却也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让皇帝看清楚,童贯是不是有可能情报造假。
这是一个瓦解童贯形象的关键,也是这件事破局的关键。
一旦皇帝相信童贯造假了,那么他是不是造假其实早就没有关系了。
而且这套方法,也算是一套钓鱼的方法。
如果童贯乱了方寸,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听闻好消息,吴哗心情愉悦,跟徐知常聊得也越发开心起来。
可是作为这个事件的内核人物。
童贯的心情并不好。
枢密院,邓洵武在处理政务,听着不远处,属于童贯所在的地方,训斥声传来。
看童贯不开心,他自己开心了许多。
蔡攸从外边走进来,两人对视一眼。
彼此十分尴尬,作为同僚,又是蔡京的儿子,本来邓洵武跟蔡攸应该关系不错。
奈何蔡家这位大公子跟他老父亲的关系,势同水火,他也主动疏远蔡攸。
当然,因为是蔡京儿子的缘故,他们面上的关系其实也不差。
“邓大人,这童大人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蔡攸抱拳,跟邓洵武套近乎,邓洵武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点头。
他没有实权的时候,大家可不都是这么看他的,蔡攸也没有多少交情。
不过既然聊到童贯,他也随口接上一句:
“大概是因为陛下决定出使的事吧,童大人总觉得,这样会暴露我朝想要联金的秘密,让辽国起疑心”
他这话一出,蔡攸登时笑了。
这些话,骗小孩都不信。
一国国策,哪有可能会瞒得住,关于联金抗辽的事情,就算是市井中人,都有耳闻。
每天都会有大量的消息从宫里流出来,被潜伏在汴梁的探子收集,送到故国去。
辽国是这么做的,宋国何尝不是?
不过这些消息大部分落在敌方手里,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因为一国国策,除非已经决定开始执行,不然任何的讨论,都不应当成为参考。
关于联金抗辽的消息,估计早就在辽国统治者的案头上。
可是至今人家也没说什么,就是因为这类消息毫无意义。
相反,军情反而重要得多。
可这些都不是蔡攸接近邓洵武的原因,他跟邓洵武闲话家常之后,阴搓搓问起那日关于宋徽宗与他的谈话。
这事关【机密】,邓洵武自然笑而不语。
到他这个年岁,早就已经是半个无敌之身,能在此时得到皇帝宠幸,恶心恶心其他人就够了。
“陛下最近似乎有心事,也不怎么玩乐了———”
蔡攸转了半天圈,才逐渐说明来意。
邓洵武瞬间明白,眼前这位蔡家的大公子,关心时政是假,他真正在意的是陛下的态度。
想到最近宋徽宗的表现,邓洵武后知后觉,好象还真是。
从过去一个月前开始,皇帝潜移默化,逐渐改变了许多。
只是他这种并不是皇帝的近臣,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反而是蔡攸这种人,才会敏感觉察到皇帝的不同。
原因很简单,因为蔡攸走的是弄臣的路线,大概跟高差不多。
他以艺术、道教、享乐等方面靠近皇帝,成为皇帝的所谓哥们·
但他们这种所谓的好玩伴,在皇帝逐渐处理政务,关注国事之后,就逐渐被疏远了—
尤其是宋徽宗用他制约蔡京,他却一直没有太过给力的手段。
在皇帝心中,蔡攸的分量逐渐减弱,才让他有了危机感。
邓洵武回想起来,这些东西好象就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皇帝的转变,已经让越来越多人觉得不安。
邓洵武心情微微激动,他愿意投靠皇帝,除了因为自己的仕途几乎已经走到尽头,还有就是心中那口气有关。
朝局如此,他也曾为了权力投靠蔡京。
同样也因为君王无德无能,而选择随波逐流。
可是他能提出反对联金抗辽的政策,也是因为他多少还有一些为国家,为朝廷做一些事的气节。
蔡攸的不安,恰恰是因为皇帝变得不一样了。
也许,以前他还真小看了陛下!
邓洵武老怀大慰,却没有理会蔡攸的试探。
蔡攸过了一会,汕汕离开。
“若朝中这等弄臣少些,我大宋何须小心翼翼,联金抗辽?”
邓洵武心里是看不蔡京父子的,虽然他也明白自己并不是什么硬骨头。
可是如果能追随一个好皇帝,大概自己也不会这样吧。
“说起来—”,陛下的变化,都是因为那位先生的到来!”
他脑海中浮现出吴哗的身影,他跟那位道长并不熟,相反,他对于这等妖道心里是鄙夷的。
但作为蔡京的人,他将这份鄙夷深深理在心里,随波逐流,去追捧道教。
此时,邓洵武觉得,自己也许可以跟这位道人亲近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