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用前方的军报,动了他的威权,他会乐意吗?”
蔡京和童贯,看着居高临下的吴哗,就如天上的太一帝君,化身大日。
两人和吴哗保持着表面上的尊重,在吴哗主动踏下高台之时,蔡京对身边的童贯道。
“不高兴,又如何?
他的荣宠,就来自于他的预言
预言破了,有甚威权?”
童贯只是乐呵呵的笑,他压根看不起吴晔。
也许吴哗在汴梁流传着许多传说,可是他对这些传说本就存疑。
他回到汴梁,在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暂时按住吴晔,是个明智之举。
等到他吩附的事情做成,吴哗是什么反应,已经不重要了。
“要提醒太师您一句,不是我用前方军报动了他的威权,而是在【事实】面前,这位先生的预言似乎也不太准这是天意,与我何干?”
童贯笑得意味深长,没有人能证明他对于那份军情做了什么?
那就是一件自然的事情,是吴哗预言有错,当然和他无关。
蔡京闻言摇摇头,也是笑了。
比起别人,跟童贯共事这么多年的他,如何不知道童贯胆大包天。
可是吴晔一个山野道士,他难道还能知道童贯谎报军情不成?
所以自然也没有所谓的恩怨。
“太师,枢相”
吴哗从高台上下来,依然十分躬敬。
“通真先生年轻有为,这求雨事关国运,不可懈迨!”
蔡京倚老卖老,似笑非笑,训斥吴哗,但他终归怕死,言语中多了几分客气。
两人表面上,已经达成和解,但那次之后彼此见面才是第一次。
而蔡绦的笑容更加热烈一些,因为上次在赵元奴那里他们已经见过。
而童贯,却多了几分傲气,只是笑笑:
“不知道道长对自己新收的【徒儿】感觉如何?”
他眼光望向不远处正在和几个徒儿收拾乐器的赵元奴,身穿道袍,却不减这位昔日名妓的韵味。
曾经外人追捧的名妓,却因为童贯一句话,突然变成了送给自己的物件。
吴哗虽然背对赵元奴,却也能感受到那位名妓的悲凉。
她未必喜欢迎来送往的日子,但肯定享受过被万人追捧,被达官贵人迎奉的片段。
不过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她和其他草民没有任何不同。
童贯喜欢处处彰显自己的威权,尤其是在自己面前,他在提醒自己不要多事。
吴哗呵呵,他【答应】的事情自然不会再去提起。
可是,谎报军情的事,并不包括在内。
“贫道并未收赵施主为徒!”
吴哗淡然解释,两个朝中大佬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们就没见过不好色的道土,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尤其是童贯,只是一味冷笑。
吴哗和这两位实在不算很熟,寒喧了几句,就告辞离去—
赵元奴乖巧跟上吴哗他们,临走前还不忘看了童贯一眼,童贯眼中的森然,让这位曾经的名妓登时若寒蝉。
“也不知道这位通真先生,能不能求下雨?”
蔡京被童贯扶着,走到高台上,居高临下看着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
“太师希望他求下雨来?”
童贯似笑非笑,也在试探蔡京的态度。
“都是老朋友了,有些事你难道猜不透。这道人来到陛下身边之后,本官就觉得自己的运气呀,越来越差了—
就说那造船的事,若不是梁师成告诉我,老夫恐怕要吃个大亏!
不过梁师成也说了,此事乃是他无意之举,并非针对本官。
可是越是如此,本官越发相信吾与此人不合!”
蔡京看看看天空,晴空万里,这天看起来就不是下雨的天象。
“本官问过司天监,司天监事王悄悄跟本官说,这雨恐怕够呛!”
蔡京突然来了一句,表明了他希望吴哗倒楣的立场。
童贯闻言哈哈笑起来,这老狐狸将他从前线骗回来,又不肯表示未免不够地道。
如今他终于表明了立场,这才象是盟友的样子。
“就算他求下雨来又如何,你我站在陛下身边这些年,号称求雨有验的道士难道少吗?
这次他能求下来,下次未必。
下次求下来,难道他还能次次求雨不成?
只要他求不下来一次,就是他失宠的时候。
所以本官并不担心,倒是他在北方玩的戏码,本官目前猜度不透。
但也无关大雅!
所谓仙神终归虚渺,等咱们辅佐陛下拿下幽云十六州,这才是万世之功。”
童贯的语气中,毫不掩饰自己的跋扈和得意,蔡京看他一眼,也默默点头。
他有骄傲的资本,因为他们都太过了解那位皇帝。
赵信也许会因为一个妖道的言语动摇立场,可是那位君王的底色,两个伺候他十几年的人难道还看不清楚?
童贯那封军报送到宋徽宗面前,宋徽宗注定会回到联金抗辽的轨道上来。
现在,他们只需要给皇帝一个台阶—
比如,如果这位道士没有求雨成功——
他们就能以各种理由,让皇帝认识到吴哗的所谓预言其实就是胡编乱造的”
当然就算求雨成功,也没有什么问题无非就是·
童贯正得意的关口,突然看到远处有人匆匆行走,朝着延福门走去。
“邓洵武?”
童贯叫出声来,蔡京也跟着回头,他老态龙钟,看不清远处的情景,只是眯着眼晴。
“邓洵武,他来这作甚?”
邓洵武是蔡京的人,是蔡京为了平衡童贯而安插在枢密院的钉子。
可是这枚钉子的作用,确实乏善可陈。
童贯不但掌管兵权,对于汴梁的军务的掌控也远不是邓洵武能比。
加之自己和童贯目前也算是盟友的关系,这也造成了邓洵武在枢密院,一直就是个边缘人物。
邓洵武一直让人放心,最近唯一不让人省心的事件,就是他跟邓居中一样,反对联金抗辽的计划,这件事对于蔡京而言并不算大事。
因为联金抗辽并不是他的内核利益。
可是于童贯来说,就是夺人前程的买卖,所以童贯回到汴梁,没少折腾邓洵武。
邓洵武不是没找蔡京抱怨过,可蔡京只是劝他忍下来。
因为童贯对付邓洵武的手段,已经顾及到他蔡京的脸面,并不算过分。
靠山靠不住,邓洵武马上转变立场,才在枢密院中获得片刻安宁。
这么没有存在感的人,为什么会被陛下召见。
想到他的立场,童贯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难道有变量?
“不会,他知道怎么做!”
蔡京看出童贯的担忧,主动安抚道。
不过二人多少脸色有些难看,这并不是因为邓洵武本身,而是皇帝召唤邓洵武这个动作。
这代表,哪怕童贯拿出一份【可靠】的军报,皇帝对他们依然不是百分之百相信。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也就是说,在不知不觉之间,那位君王发生了一些微不可查的改变。
“等邓洵武回来,就知道了—
“陛下,邓大人到了!”
“臣邓洵武见过官家!”
宦官带着邓洵武,来到延福宫花园中的凉亭边上。
皇帝背对着邓洵武,手中的鱼粮洒落,周围的鲤鱼纷纷围过来,争夺鱼食。
只是池中的水位,又低了好多,就如皇帝现在的心情。
赵信在进行一件他以前从未做过的事,就是从别人的阵营里拉拢一个人。
作为帝王,分化,权衡一直是赵信也在努力去做的事。
可是自从有了自我认知之后,赵信终于认识到,自己其实做得很烂。
这无形中加剧了他想要改变的负担。
只是他久久没有说话的态度,却让现场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
“你们下去吧!”
皇帝挥挥手,让其他人都离开凉亭远远地,赵信努力向着开场白,最终开口说出:
“朕和通真先生很喜欢在这清谈,这里没有隔墙有耳,倒显得清净———””
他说完有些后悔,因为这不小心暴露了他的想法。
可是话音落在邓询武这边,却有不同的感受。
今日的陛下,和以前的陛下不同啊。
以前的宋徽宗虽然不至于是老好人一个,但也谈不上有威严。
可今日一句话,却让邓洵武心咯瞪一下。
陛下今天找他是做什么,需要屏退左右,去跟他说些贴心话?
要知道,他可从不是能让皇帝说贴心话的那批人之一。
“陛下—”
在略微徨恐的同时,邓洵武多出了几分被信任的感觉,心里颇为感动。
“坐吧!”
皇帝转过身,自顾坐下。
邓洵武赶紧走过来,给皇帝倒上茶,小心翼翼。
君臣双方又是一阵沉默,他们两人才记起彼此真的不熟这件事。
宋朝轻武,武官在勤见皇帝的频率远远低于文臣,童贯是个例外,但他例外的原因很大程度上跟他是宦官出身相关。
邓洵武很想如童贯一般,和风细雨,几句话就能和皇帝打成一片。
当然,若是只谈论公事,他们也不至于如此。
只是皇帝今天是为了策反邓洵武而来,邓洵武却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终于皇帝开口:
“朕想问你一件事,你对联金抗辽的看法,是否还如从前?”
皇帝一句话,让邓洵武汗流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