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韩峰被她一连串咄咄逼人的反问,逼得狼狈不堪,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这个女兵的思路。
她的逻辑太清淅了,每一个问题都象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剥开他话语里的漏洞,直击他理论上最薄弱的内核。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演习规矩”、“作风问题”这种他熟悉的、可以拿来压人的条条框框里。
而对方,却已经站在了“战争本质”、“国家利益”甚至是“历史功过”的高度。
这女兵,到底是什么来头?
韩峰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女兵,而是一个在政工岗位上浸淫了几十年、身经百战的辩论高手。
三号营的战士们,原本一个个紧张得心都快停跳了,此刻听着苏安这番话,眼睛越来越亮。
高铠张着嘴,已经看傻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原来……还可以这样说?原来苏老师不仅枪法如神,这嘴皮子……也他娘的是神啊!
她心里很清楚,对付这种人,讲道理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彻底摧毁他的气焰,打掉他的威信,让他从精神上彻底垮掉。所以,必须一鼓作气,将其钉在耻辱柱上,再无翻身可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二号营那些脸色各异的指挥官,到三号营一张张激动得涨红的脸,最后落在了脸色铁青的韩峰身上。
“韩峰教官,您口口声声说我们三号营胜之不武,说我用的是阴谋诡计,是诈骗手段。您好象忘了,或者说,是有意忽略了一件事——”
她的目光,转向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周狼。
“在我们的奇袭小队抵达你们大本营之前,先用了一招‘空城计’,用稻草人假扮哨兵,用录音机伪造篝火晚会的喧哗,在营地里布满了地刺和陷坑,引诱我方突击队进入伏击圈,那个计划,是你制定的吧?周狼同志。”
周狼缓缓抬起头,迎向苏安的目光。那是一双清澈而平静的眼睛,里面没有嘲讽,没有得意,只有一种对同类战术对手的探寻和尊重。
这种尊重,让周狼无法沉默。
他站起身,对着苏安,也对着所有人,坦然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苦涩,但更多的是磊落。
“是的,那个计划是我制定的。”
他承认了。
干脆利落。
苏安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回到已经呆若木鸡的韩峰身上。
“那么,请问韩峰教官——”
“为什么,你们二号营用稻草人、录音机设下陷阱,引君入瓮,就叫‘兵不厌诈’,叫‘战术高明’,甚至在之前的复盘里还被您拿出来大加赞赏。”
“而我们三号营,用声音模仿破了你们的暗哨,用计谋把你们的主力从老巢里调走,最终把你们的计谋给破了,就叫‘投机取巧’,叫‘思想道德败坏’?”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难道就因为,我们是胜利者,而你们,是失败者吗?”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尖刀,撕下了韩峰最后一块遮羞布,将他那副输不起的丑陋嘴脸,血淋淋地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苏棠的这一番话,逻辑清淅,层层递进,引经据典,最后更是直接拿起对方引以为傲的战术来反将一军,可谓是滴水不漏,力道万钧!
是啊,周狼的“空城计”,本质上不也是欺骗吗?凭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韩峰张着嘴,却被苏棠数落得难堪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袁豹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也呆滞了。他是个粗人,听不懂太多大道理,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是啊,为什么他们用计就行,三号营用计就不行?
就因为我们输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一股比战败本身更强烈的羞辱感,瞬间淹没了他。
“说得好!”
一声暴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是雷宽!
他“霍”地一下,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桌上的搪瓷茶缸被震得跳起半尺高,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摔得掉了一大块瓷。
他看着站在中央的苏安,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自豪!
“说得太他娘的好了!”雷宽的声音洪亮如钟,震得整个会议室嗡嗡作响。
“韩峰!听见没有!人家一个女兵蛋子都比你懂什么叫打仗!”
“战场上,只有胜利者和失败者!没有那么多狗屁的君子协定!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就是好兵!就是英雄!”
他转过头,怒视着韩峰,
“韩峰!你自己带的兵不争气,输了演习,不想着回去夹起尾巴好好总结教训,反倒在这里颠倒黑白,混肴是非,给老子玩这种上纲上线的把戏!你还要不要你那张老脸!你们二号营的脸,都被你这种输不起的怂包给丢尽了!”
“我……我……”韩峰被雷宽这山呼海啸般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都给老子听好了!什么叫演习?演习就是战争!只不过打出去的不是真子弹!上了战场,敌人会跟你讲仁义道德吗?敌人会因为你光明磊落就不朝你开枪吗?放屁!”
“只要能赢!只要能消灭敌人!只要能让我们的战士活着回来!用什么手段都是好手段!都是值得表彰的手段!”
“苏安这种兵,放到战场上,那是能救下一整个连队的宝贝!是能扭转战局的英雄!到你韩峰嘴里,就成了思想败坏?我呸!我看你韩峰的思想才是真正地坏了!僵化!保守!故步自封!你这种思想,才是对我们军队最大的危害!”
雷宽一番话说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舒坦。
三号营的兵,一个个听得是热血沸腾,恨不得当场给雷教官鼓掌。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郑弘毅副部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缸。
那茶缸落在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郑弘毅缓缓站起身,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失魂落魄的韩峰身上。
“韩峰同志。”
“你刚才说,你们二号营,不服。”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我现在告诉你,不服,也得服!”
“军队,是讲实力、讲胜负的地方,不是给你们输了就撒泼打滚的菜市场!”
“输了,就是输了!连失败都不敢承认,连对手的优点都不敢正视,你还当什么教官?!你教出来的兵,上了战场,是不是也要跟敌人争辩说‘你打我不合规矩’?!”
“输不起——”郑弘毅的声音冷到了极点,他看着韩峰,一字一顿地说道,“就脱了这身军装,滚蛋!”
“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