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铠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苏棠,在这样足以让任何一个老兵心脏骤停的时刻,竟然还能不慌不忙地清了清嗓子。
她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声,象是在模仿刚睡醒的人那种含混不清的动静,每一个音节的起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苏老师这是要干嘛?难道她想……
高铠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谬。模仿声音?那不是说书先生和电影里才有的本事吗?
这可是步话机,这玩意儿吃声音吃得厉害,稍微有点杂音和不象,立刻就会暴露。
然后,他看见苏棠按下了步话机的通话键。
就在按下通话键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原本清冷淡漠的气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粗野、懒散,又带着点被人打扰后极度不爽的痞气。
“回什么话!”
她的声音从步话机里传出,变得沙哑、粗犷,还带着浓浓的、能拧出水来的起床气,就象是被人从最香甜的美梦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这鬼林子里蚊子比他妈子弹都多!老子快被咬死了!没事别他妈瞎叫唤,惊了老子的好梦!有屁快放!”
一番粗口连篇、惟妙惟肖的叫骂,让近在咫尺的高铠和刘兰娣当场就听傻了。
这……这是苏老师的声音?
两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棠。
那语气,那腔调,那股子兵痞特有的不耐烦劲儿,简直比刚才那个叫“石头”的二号营士兵本人还地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这番话是出自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清冷如霜的苏老师之口。
步话机那头,显然也被这通劈头盖脸的臭骂给骂懵了。
“滋啦……滋啦……”
刺耳的电流声响了足足好几秒,那边才传来铁子的笑骂声,听起来放松了不少。
“操!是你小子,石头!我还以为你掉沼泽里喂王八了呢,半天不吭气。”
“行了行了,少他妈抱怨了。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三号营那帮废物的动静。”
高铠和刘兰娣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拳头捏得更紧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苏棠依旧保持着那种粗野的语气,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存在的唾沫,不屑地“哼”了一声。
“能有什么情况?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依我看,三号营那帮怂包蛋,这会儿估计还在他们那破营地里抱着枪哭鼻子呢!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摸到这儿来!”
她顿了顿,又大大咧咧地补充道:“你告诉豹哥,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有我们兄弟俩在这儿盯着,别说人了,一只苍蝇都他妈别想飞过去!”
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充满了二号营士兵那种特有的、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
高铠在心里已经给跪了。这演技,这台词,不去八一电影制片厂当演员都屈才了啊!
“行!知道了!你小子……”
步话机那头的人似乎完全没有起疑,正准备交代两句就挂断。
高铠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要落回去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更沉稳,也更具压迫感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
“等一下!”
高铠的瞳孔猛地一缩,刚要落下的心脏“轰”的一下,直接撞上了天灵盖!
那个叫铁子的通信兵,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和畏惧:“狼哥?怎么了?”
狼哥?
苏棠的眉梢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这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物。
“石头?”这个被称为“狼哥”的声音通过步话机传来,不带一丝感情,冷静得象一块冰,“你刚刚在哨点上睡着了?这可不象你啊。”
一句话,让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这个叫狼哥的,明显比那个铁子要警觉得多!他听出破绽了?不可能啊,苏老师模仿得简直一模一样!
苏棠心里也是微微一沉。
这个“狼哥”很敏锐。他没有从声音本身挑刺,而是从行为逻辑上提出了质疑。“不象你”,这说明他对“石头”这个人的日常习惯非常了解。
这种基于人物行为模式的怀疑,远比单纯的声音辨识更难应付。
苏棠没有立刻回答,她故意让步话机里沉默了两秒,营造出一种被人说中心事后的短暂慌乱和恼怒。
然后,她才用一种被人戳穿后恼羞成怒的语气骂道:“睡着了又怎么了?狼哥你管天管地,还管老子拉屎放屁不成?这鬼地方连个活物都没有,不打个盹干嘛?瞪着眼睛跟蚊子比谁眼睛大啊?”
她这番话,不仅没有否认,反而直接承认了自己在打盹,并且用一种粗鲁无赖的方式顶了回去。
这是一种反向心理战。
越是心虚,越会急于否认。而她这种光棍式的承认,反而更符合一个被抓包后破罐子破摔的普通士兵的反应。
步话机那头沉默了。
高铠的心跳得象是要从嘴里蹦出来,他感觉每一秒都象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个狼哥,信了吗?
“滋啦……”
就在高铠以为这一关就要蒙混过去的时候,那个叫“狼哥”的冰冷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审问味道。
“谁让你明知道今天要比赛,还拉着大伙通宵打‘争上游’,铁子刚刚骂了你半宿,你最后一把到底藏了张什么牌,把他气成那样?”
这是一个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细节!一个外人绝对不可能知道的秘密!
这是一个封闭性的问题,答案只有一个,猜对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怎么回答?
猜一张牌?大王?小王?还是2?
高铠紧张地看向苏棠,他看到苏棠的眉心也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连苏老师都觉得棘手了吗?这可怎么应付过去?
步话机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叫“狼哥”的,显然是在等待一个答案。他没有催促,但这种沉默的压迫感,比任何催促都更让人窒息。
刘兰娣紧紧抿着嘴,握着匕首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无限长。
终于,苏棠,再次按下了通话键。
她的嘴巴对着步话机,一声比刚才更加暴躁、更加愤怒的咆哮,向着狼哥那头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