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熙宫中。
嘉靖头疼于怎样简拔陈寿之际。
众人默默无声。
却又心思各异。
严世蕃接连两日受挫,这会儿倒是坦然了,也不再想着与陈寿争一时之强。
徐阶更是冷眼旁观,继续修炼自己的养气功夫。
嘉靖看向陈寿,带着一丝恼火:“你先退到一旁去。”
陈寿却是欣然领命,躬身退到了旁边。
嘉靖又看向在场众人。
严嵩默默的看了一眼在问完事情后,却被留在御前的陈寿,心中多了几分推断。
他抬头看向上方的皇帝,正巧嘉靖也看向了他。
“严阁老。”
严嵩颔首低头:“老臣在。”
嘉靖侧目扫了退到角落的陈寿一眼:“依朝廷规矩,是否赏罚分明,凡大小官员皆以事而升?”
严嵩眉头一跳,心中已然明晓。
皇帝这是还不死心,还在想着要擢升陈寿。
严嵩点头道:“回奏皇上,自太祖创立基业以来,国家便有纲常礼法,常例百官三年小考、六年再考、九年大考,断升迁留用降职。又,凡百官擢升废黜,皆以事而论,也因事而定,赏罚分明,才能使朝政清明不乱。”
嘉靖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徐阶:“徐阁老。”
原本想要当庙里菩萨不说话的徐阶,只能抬头看向皇帝:“皇上。”
嘉靖笑着说:“徐阁老历任吏部、礼部,朝中官员论功,皆有何事可论?”
徐阶眉头微皱,馀光里扫过被留在殿内的陈寿:“回皇上的话,朝中武将以开疆拓土、守土御敌为功,文臣以安邦定国、强国富民为功。”
嘉靖眯起双眼,视线从徐阶身上挪开,看向众人。
“诸卿进言献策,拾遗补缺,止损于未然,是否有功?”
随着嘉靖轻声开口。
众人的目光已经是有意无意的看向了陈寿。
皇帝这话几乎已经是挑明了。
他就是要重用陈寿,就是要擢升于他。
陈寿则是处之泰然,沉默不语。
只要不是走以青词幸进的路子,升官嘛,谁不乐意。
这从七品的户科给事中固然好。
可若是能升官,那自然更好。
徐阶目光转动,轻声开口:“陛下,朝中官员进言献策,乃臣等本分,职责所在。若有官员伸张谋事,能有成效,自是有功的。但若有官员举事荐人而出纰漏,也当坐罪。”
在清楚皇帝一心想着要简拔擢升陈寿之后,徐阶立马将这个口子给堵上。
就算昨天陈寿几番谏言献策,查缺补漏,可只要浙江和苏松两府那边的事情,没有见到成效,那就不算是功劳。
甚至于,若是那边的事情出了纰漏办砸了,就算做事的人不是陈寿,他也得担下一部分的罪责。
徐阶的意思。
嘉靖自然清楚。
但他却是皱起眉头,也将话给挑明了:“户科给事中陈寿,连日进谏,止改稻为桑动乱浙江。献垦山种桑、改棉为桑之事,以期三年之后,朝廷能得长久之源。又进言,杭州织造局约期定契,交割丝绸,筹措银两。”
“今日又进献青词,实为才俊,却能秉持刚正,不以幸进,高风亮节,虽有谕褒奖其志,但若无赏,则朕有失公允,难全赏罚分明。”
说到最后。
嘉靖的目光只盯着严嵩、徐阶二人。
“此等救时谏臣,公忠体国、贤良臣工,当以赏之,而励群臣共勉效仿,勠力国家以社稷。”
最终。
嘉靖选择了耍赖。
既然陈寿不愿意当幸进之臣,和自己耍赖,进谏推辞。
那自己也可以耍赖。
反正朕就是偏要赏他。
至于办法,严嵩、徐阶他们去想。
陈寿这时候不得不动了,躬身上前一步:“臣未立寸功,岂敢求赏,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嘉靖则是直接瞪了陈寿一眼。
原本自己想的好好的。
今天群臣进献青词,就算陈寿写的再不好,自己也能给定为最佳,然后借机将其擢升翰林院。
这混帐偏偏还不乐意。
瞪完陈寿之后,嘉靖便盯着严嵩、徐阶二人。
感受着皇帝的注视,严嵩侧目看了眼陈寿,随后才开口道:“回皇上,臣以为户科给事中陈寿有功于国家!”
此言一出。
严世蕃顿时面上一急。
自己现在是没有法子整治陈寿,可您老也不能说人家有功,让皇上升他的官吧!
这不是拆自家的台嘛!
嘉靖见到严嵩一如既往的体察自己的心意,面上微微一笑:“严阁老的意思,陈寿有何功劳?”
严嵩当即说道:“陈寿为六科言官,能恪尽职守,直言进谏,虽是职责所在。但其虽为言官,却能进言献策,便实属难得,也正因此方得皇上赞许其为救时谏臣。此其功也,足可为朝中御史言官之楷模,使诸御史言官再有进谏之时,多思时策,进献良策。”
“陈寿之功,不在其言行,也不在其所献之事当下是否见到成效,而在其言行,可激励朝臣以为导向。”
“因此,臣以为陈寿有功,功在皇上加赏于其,而使朝臣勤勉,使百官竭力王事。陈寿之功,在其可使皇上立木为信。”
嘉靖面带笑意。
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重用严嵩为内阁首辅的原因。
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严嵩总能给自己找到一个最合适的理由。
而严嵩在一番话说完之后,侧目给了面色不悦的严世蕃一个眼神,示意其稍安勿躁。
而对面的徐阶,心中蒙着阴霾。
严嵩竟然能为了迎合圣意,如此绞尽脑汁的为陈寿夸功。
他忘了昨日可是陈寿坏了他们严家提出的改稻为桑?
严家父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大度起来了。
自己现在也要为陈寿夸功?
这厮从昨日便肆意评击,回过头自己却还要助他升官?
徐阶如同吃了苍蝇一样,心中泛着恶心,可嘴上却不得不开口附议道:“严阁老所言甚是,户科给事中陈寿入朝三年,自翰林院庶吉士散官授给事中。建言献策,拾遗补缺,才学兼备,防范民乱于未然,以吏部文选考功而论,可评上等右迁。”
说完违心话之后,徐阶便立马闭上了嘴。
而如今大明虽然是以左为尊,但在用词上却多效汉唐。
右迁。
即为升官之意。
在首辅和次辅皆出言赞同之后。
嘉靖面上含笑,为免再生出变故,当下立即开口:“诸卿既有定论,户科给事中陈寿即日升翰林院编修,仍兼户科事。”
说完之后。
嘉靖这才看向陈寿。
在众人将要躬身领谕之前,再次出声。
“简入西苑,以备咨政。”
翰林院的人,本就有为皇帝提供建议的职责,如现在的翰林学士严讷、李春芳等人,都要入值西苑,御前伺奉。
只是这份恩赏,落在一个才被升为翰林院编修的头上,就显得有些殊荣了。
徐阶更是眉角夹紧。
不过是两日的功夫。
自己一步步的看着昨日才大骂过严党和清流的陈寿,从一个从七品的给事中,成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更是入值西苑,御前伺奉,以备咨政。
而这里面,还有自己方才出言称颂的原因。
陈寿则是扫了严嵩和徐阶两人一眼。
这就是自己要的。
不做以青词幸进的官员,还要让严嵩、徐阶亲自开口让自己升官。
他当即出班上前,躬身作揖,屈膝做拜。
“臣叩谢皇上圣恩。”
“谢过严阁老、徐阁老圣前夸赞。”
严世蕃阴沉着脸气鼓鼓的,有些想不通的看向面上含笑的严嵩。
而徐阶则是讳莫如深,一言不发。
人家昨日才骂过自己,但今日自己却要助其升官,还要领了对方的感谢。
可这感谢,怎么听怎么刺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