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奏皇上,改稻为桑不可取。但臣以为,织造丝绸,售于外商却大有可为!”
在确信嘉靖已经认可自己臣党身份之后,陈寿同样干脆的开口回话。
嘉靖眼前一亮:“陈卿的意思,还是要织造丝绸卖给外商?
然而不等陈寿开口。
原本因为到底能不能织出五十万匹丝绸,而被问的面红耳赤的严世蕃,猛的叹气头:“陈寿!说来说去,你还是扯到了织绸上!”
陈寿如看白痴一样的看了眼严世蕃,而后轻声说道:“一匹丝绸,国中值钱六两,而卖给外商却能作价十五两,这等倍之的买卖为何不能做?”
嘉靖则直接忽视了严世蕃的聒噪,再次询问道:“陈卿究竟是何意思?”
听到嘉靖问话,陈寿立马点头道:“回皇上,臣认为浙江不能改稻为桑,是因为浙江本就是七山一水二分田,但桑树并非只能种在田地里,浙江这七山亦可开垦种桑,养蚕织绸。”
将改稻为桑,变成垦山种桑,便是陈寿早就准备好的计划之一。
但却不是唯一。
在说完浙江垦山种桑之后。
陈寿立马接上道:“而我大明也并非只有浙江一省可以种桑,皇上坐堂垂拱,执掌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这万里山河皆可用之。”
当陈寿说出大明是坐拥中原两京一十三省的时候。
徐阶心中便顿时一个咯噔。
没来由的暗觉不妙。
可嘉靖却更快一步:“陈卿的意思是在浙江之外种桑织绸!”
陈寿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如何能不明白。
陈寿则是应话开口:“皇上圣明,臣的意思便是朝廷可在浙江之外,种桑织绸。”
“如南直隶苏松两府,比邻浙江。浙江有杭州织造局,苏松有苏州织造局。臣亦听闻苏松两府广种棉花,织造松江棉布。”
当徐阶面色已经开始阴沉的时候。
陈寿脱口而出:“臣以为,可在苏松两府,改棉为桑。”
“浙江开山种桑,苏松改棉为桑,则改稻为桑虽不妥,但朝廷欲求长久开源之事,便能两难自解!”
原本。
被陈寿不断驳斥挤兑,而心生嫉恨的严世蕃。
在听到陈寿忽然说出要在南直隶苏松两府改棉为桑,立马眼前一亮。
“好!”
“皇上,苏松两府改棉为桑,是个好法子!”
这一刻。
严世蕃忽然觉得,这个陈寿似乎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而低着头的徐阶,却已经是面色如墨。
在他身边的户部尚书贾应春立马皱眉道:“陈寿,你说浙江改稻为桑乃是恶政,如今却提在苏松两府改棉为桑,难道便没有害处了?难道就不会如你所说浙江生乱那般,让苏松两府生乱?”
陈寿看向这位因不满严党,便和清流厮混到了一起的户部尚书。
“民以食为天,浙江改稻为桑,便是夺民之食,所以下官才说此为害。但苏松两府早就广有田地种棉织布,并不涉及产粮的耕田。种棉织布,如今不过是改为种桑织丝,又有何害?”
在回完贾应春的质疑之后。
陈寿也不给对方继续开口的机会,而是直接转头看向老道长嘉靖。
“皇上,自前元松江乌泥泾人黄道婆带回织造技艺,苏松两府织造业便蓬勃发展。臣闻苏松两地,棉布寸土皆有,织机十室必有。”
“松江府志更有记载,乡村纺织,尤尚精敏,农暇之时,所出布匹,日以万计。以织助耕,女红有力焉。”
“如苏州吴江、常熟等地,松江上海、嘉定诸县,种棉已有十之八九。民间更是有云焉,收不尽的魏塘纱,买不尽的松江布。”
“可见,苏松两府,棉地之广,足可制成改棉为桑,多产丝绸卖给外商换来银两!”
诚如先前所言。
严世蕃固然因陈寿封驳了改稻为桑而心生恶意。
但如今陈寿忽然对着苏松两府下手。
在他看来,那就是可以大为利用的与清流党争的法子了。
一个小小的给事中,实际上无足轻重。
清流才是最大的敌人。
严世蕃当即面带笑意,却又暗含陷阱道:“陈给事当真足智多谋,更是见闻甚广,官居京师,却对地方上物产如此了如指掌。若是苏松两府当真能改棉为桑,想来朝廷往后每年都能得利七百万两了。”
陈寿立马开口:“还请小阁老慎言,下官不曾说过朝廷往后可以岁得七百万两收益。”
把自己卖了也换不来七百万两的岁入!
严世蕃见自己的暗算被识破,却也不气恼。
毕竟。
现在恐怕有人是比自己更加的气恼。
当严世蕃开始赞同陈寿的提议时。
在场的如今官居翰林学士的李春芳,侧目看了一眼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徐阶。
一番思忖之后。
李春芳开口道:“陈给事见闻之广,本官也是钦佩不已。只是这织造棉布的织机,能否用来织造丝绸?想来是不能的。而苏松两府百姓过往只熟悉如何栽种棉花,织造棉布。如今陡然改种桑树,养蚕吐丝,织造丝绸,恐怕会引起民怨。”
陈寿看向这位自入朝为官之后,便事事都抬举徐阶,事事遵从对方的李春芳。
他只是微微一笑:“李学士心忧百姓,但下官却知晓,松江所产棉布,寻常白棉布,一匹可折银三钱。技艺稍好一些的三梭布,作价一匹六钱。即便是最精巧的斜纹布,也不过是每匹折银一两。”
“反观此次杭州织造局与之商谈好的寻求丝绸的外商,一匹丝绸便开价十五两,是苏松斜纹布的十五倍之多!”
“百姓过去固然常事种棉织布,然十数倍之利,想来即便再是不熟种桑养蚕织造丝绸,也会络绎不绝,纷纷改种桑树。”
眼看着陈寿连松江棉布有哪些种类,价格多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李春芳心中默默一叹,有几分意外,也有几分惊奇。
这个过往不声不响的给事中,看来还真不可以常人待之视之了。
不过自己也已经言尽,对上对下,对谁都已经有了交代。
而嘉靖在听到陈寿的分析解释之后,直接是将目光投向了户部尚书贾应春。
“户部,陈卿所言可否属实?”
贾应春心中一颤,可皇帝亲自点名,亲口发问,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回奏皇上,苏松两府确如陈给事所言,广种棉花,多产棉布。其价也如陈给事所说,最好的斜纹棉布,一匹作价一两。”
嘉靖点了点头。
再看向陈寿的时候,眼里的神色愈发满意。
能言事物之利弊,还能条理清淅的据呈良策。
不愧是朕的门生臣党!
而吕芳则是察言观色,适时开口道:“贾尚书,若是依陈给事所言,浙江垦山种桑,苏松两府改棉为桑,可岁产丝绸几何?”
贾应春眉头微皱,这才是他最不想回答的问题。
今日所议定的浙江改稻为桑,明明能成为扳倒严党的一个契机。
却偏偏给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陈寿给搅合了。
如今还要在苏松两府改棉为桑?
自己哪能真的回这话?
贾应春脸上悄然换上尤豫之色:“黄公公所问,本部……本部还需……”
眼看着贾应春犹尤豫豫,就是不愿意开口,陈寿微微张嘴。
而一直悄无声息关注着自己的门生臣党的嘉靖,立马眉头一挑,声音愈发温和:“陈卿可是有话要说?”
贾应春立马回头看向陈寿,眉心几乎都能夹碎核桃了。
徐阶更是晦涩的低头侧目回头,冷眼扫向陈寿。
原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个可造之材。
如今看来。
也不过尔尔。
而陈寿则是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抹笑意。
有着过往九世谏臣的经历,如今的他很清楚,进谏只是手段,却不是目的。
而是要让一个国家因谏改变。
所以他今天可以肆无忌惮的评击严党提出的改稻为桑,可以指出清流误国。但却要在一开始就坐实自己是天子门生,是皇帝同党臣党的身份。
而确保自己能在严党和清流之间,活的游刃有馀,便要看自己能不能真正得到嘉靖的认可了。
陈寿暗自思忖,将思绪整理清楚之后,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
再抬头时,便是那个刚正不阿忠君爱国,为国为民的治世谏臣。
“三年!”
“若朝廷内外上下,同心戮力,于浙江垦山种桑,苏松改棉为桑,整饬杭州、苏州织造局。”
“三年之后,朝廷可年产二十万匹丝绸,岁得三百万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