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军突遭变故,没了头领,霎时慌了神,退又不是,进又不是。
犹尤豫豫间,有人心生退意,吼一嗓子。
军心即乱。
值此之际,又一人跳将出来,斩了乱兵,扔下伤员,收拢馀军继续进发。
山路险峻,岔路又多,加之树木茂盛。
贼军虽众,然不通地形,向上不到半里,迷路一成,过一山坳,又退一成。
乃至到三星洞岔路口时,众皆已惫不堪,稀稀拉拉的队伍分散山径各处。
新头领无奈,只得止住队伍暂歇。
这时,打头的队伍里,有人遥指惊呼:“小心!”
众视之,只见那密林中闪出一人,站立坡上俯首下望。
还没等看清那人样貌,坡上忽地传出稀簌声响,初时尤如树枝断裂,劈里啪啦。声响渐近,亦变得愈发浩大,同时地面也传来震动,似有千军万马奔腾。
随着一阵轰隆巨响!
众人循声遁望,刹那惊魂。
一块巨石猛的冲出坡外,腾起半空,忽又下顿在地,朝下滑落。更为惊恐的还在后头,只见一块块巨岩相接成阵,扬起漫天沙尘,轰隆隆的径直往下猛冲。
其势万不可挡。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巨石相接冲入人群。最先撞上的先头队伍,一下便被碾成肉泥。
众人只得各自逃命,有些跑入林中,有些攀至树上。本就稀稀拉拉的队伍,被冲击地四分五裂。
随着巨石“砰”一声,冲下山涯,逃出生天的兵士正要松一口气。
不曾想,树影摇曳,转而劈里啪啦的断裂声接踵而来。
蓦地,数以百计的枝干,似有生命般朝着剩馀兵士纷纷砸落。
等到异动停息。
那小径上哪里还有站立兵士,仅满山遍野伤残,或哀嚎、或微颤、或挂于枝上、或碾入泥里。
其馀闯入密林的人见此场景,早已惊得魂飞魄散,本来先前头领陨于山脚,就已心生退意,若不是迫于新头领的威慑,早已退散。现今亦不知是死是活,众人于是骂骂咧咧,恨不得多长两条腿飞也似的下山。
吴刚站立岗上,冷冷地望着慌忙逃窜的贼军。
方才这连番的用气,他亦已气竭力泄,若是贼军再不退,怕也没力再阻拦了。
等人退散后,他招呼几人寻下山脚。
沿途可见贼军器械丢弃一地,鲜血染红大地,枯枝落叶随风飘摆。
乃至山脚,见着几个躺倒在地的熟悉面孔。
吴刚呼吸变得急促。
目光四下,当在尸堆中找到那截短枪,看着前方数步那具血染素衣的人影。
他心跳慢了半拍。
一时间慌了神,筹措不愿上前,眼框通红,口中不断念叨着“兄长”。
这时,有人高呼道:“陈公还活着哩!”
压迫!
难以呼吸!
陈磊意识渐渐凝聚。
朦胧间想睁开眼,却发觉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
周遭一片黑暗,隔绝了对外界的感知,只能隐约感受到心房涌现一股暖意。
“这难道就是地府?”
他只能如此想到。
只是很快又推翻了这种猜测。
因为分明听闻耳中有些话语传来,象是前世所经历过的鬼压床,能听见声音,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动弹。
“神仙老爷快来呵!还有呼吸哩。”
下一息,只觉有甚么东西贴在胸膛上,那人继续开口道:“受这般重创,亦能坚挺至今,陈公果是福大命大哩!”
话音刚落,很快,周遭传来一阵急促脚步。
接着,又听到了。
“兄长快,扶上我背来。”
这人悲腔中带着浓浓的心喜,听着熟悉的声音,陈磊分明能够认出。
是三弟,吴刚。
“不对,我还没死呢!”
从刚才寥寥几言,陈磊能推断出。
他应当是属于重伤昏迷的状态,只是不知为何却还保留意识。
或许跟这股暖流有关。
但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何物。
想不明白,索性就暂且不管它了,毕竟孰好非坏。
接着,便是一阵颠簸。
耳边再次响起吴刚的声音。
“兄长,俺背你回家!”
四周同时传来稀簌声响,伴随着阵阵呜咽,有呼唤丈夫的,有悲泣长兄的,众人的悲伤聚拢在这丁点地方。
陈磊暗暗叹了口气。
三十精壮,除了报信一人,其馀俱阵亡在此,其中多少是家中顶梁柱,父母眼中的宝贝儿子
这场以命博命的战斗,好在结果是好的。
吴刚他们能到这里来,也就说明山上防住了,想来那些贼军多半也已退了罢!
此后一段时间,陈磊耳中除了偶尔有些悲泣之外,再无其他声响,有的只是一阵阵颠簸。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动作静止。
忽的一下,周遭再次涌现嘈杂。
“吴老爷,贼军退了么?”
“吴神仙,可有见到我儿?他他”
“哎哟!陈老爷老天爷呵,开些眼罢!瞧瞧这些丧天良的贼。”
吴刚没有理会这些声音
他将陈磊放下,越过众人,径直来到三星洞门前。
扑通一声!
跪倒在地。
“樵夫吴刚,求见神仙!”
这一声清朗洪亮声音,回荡林间,萦绕在洞门上空,久久不散。
众人见状,俱回身下跪,齐声高呼:“粮铺吴珅、老农二牛、老妇刘氏求见神仙!”
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俱死在山下。若说还有那么一丝奢望的话,那就是希望这些神通广大的神仙能够开眼,出手搭救一番,哪怕机会缈茫,哪怕只见一面。
只是他们的希望再度落空了。
就如同刚上山时请求神仙开门一样,纵使再如何虔心跪拜,高声呼喊。
这两扇门,就静静关在那,将仙与凡隔绝两端,亦将希望阻断在前。
直至日头西斜,大地被映成一片昏黄。
那两扇洞门依旧浑然未动,失望透顶的大众陆续退散。
有人前来劝吴刚赶紧将陈磊抬去医治,否则贻误时机,悔之晚矣。然俱被其拒绝,只教人回去帮忙照看老娘。
众人望着洞前那道跪伏在地的背影,摇头叹气,有人惋惜,有人悲烔,有人愤然。
他们何尝不想再多坚持一会,只是斯人已逝,可生活,还要继续呀!
可有一人却坚持在此。
吴刚的想法很简单,胸口被贯穿这么大一个窟窿,除了二哥的师门,这洞里的神仙,别无他法。
只是他不明白。
为何自己敬畏如厮的神仙,面对民众祈求,生命的渴望,会如此冷峻无情,视若无睹。
明明吹一口仙气,刮一缕仙风,就能挽救数十条生命。
还有,二哥呢?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哥,为甚么面对仅剩一口气的结拜兄长,也这般无情?
不明白,他真的想不明白呀!
吴刚怔怔望向躺在地上,面如死灰,唯有胸口尚有轻微起伏的兄长,喃喃自语道:
“要是兄长能说话就好了,其必然有所见解罢!”
陈磊倒是想开口。
他一直在仔细聆听,密切关注着这一切。
无奈只有意识,能听能感,却无法开口。
就在周遭再次归于沉寂之时。
忽而有一道声音隐约传来,哒哒哒,一阵沉闷的脚步,象是在靠近。
接着,“吱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