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建安十三年时空。
巢湖。
七宝山和濡须山之间的濡须口军中大营。
张辽坐在军帐中，拿着一封由江夏商人代为传递的私人信件。尽管信上没署名，但他知道这是关羽写给自己的。
“有劳。”张辽向送信的商人点头。
“荡寇将军言重矣，您能允许我们白氏参与军输采买，区区一封信，不足表达白氏上下及小老儿之感激。”因为长途跋涉脸上颇带风霜的老年商人赶紧弯腰行礼，态度非常躬敬。
“作此书信之人，可曾有话？”张辽又问。
“小老儿未曾见到原主，半月前，有一近卫来找，问小老儿是否愿意代为传书。”商人回道。
“今后白氏商船可依常通行，不过采买价格须按此前规定，不得任意变动。”张辽知道关羽的为人，此时各为其主，为了保密，关羽不会轻易让一个商人带话给自己。如果真的有话，反有可能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故意欺骗。
张辽手中的信件由特殊信数据包裹着，信封质地细腻光滑，造型出奇的精致。
封口处密封了一圈火漆。
深红若血。
火漆印章明晃晃的压印在封口上，防止私拆。
“谢过荡寇将军，小老儿定恪守信诺，诚信买卖，供给军需，绝不作半分虚假。”商人闻言大喜跪下来给张辽磕了一个头。
此时两军交战，军需消耗极大。
无论粮草还是食盐。
又或者兵甲。
都是军中不可或缺之物。
每天从江夏过来的商船可以说络绎不绝。
白氏勉强也算是地方豪强，有点财力，但不能跟那些实力雄厚的世家相比。
有了张辽的许诺，白氏接下来就能继续保持稳定的商易运转。收益方面，一月进帐足可抵过往一年不说。更重要的是，白氏此前在江夏签下了商单，协议规定，若白氏贩卖商品超过原定指标，即可按照超额比例得到相关积分，同时还能在下一月增加相应的采购数量。
积分。
额外采购量。
这两者在江夏城中，那是多少世家豪族都求之不得的东西。
“小老儿告退。”商人又弯腰一拜，才高兴地退出大帐。
张辽慢慢拆开密封信件。
抽出信纸。
此纸比雪还要白，充满了细腻的质感，表面光滑，不仅带点轫性，隐隐还有种墨香。
信纸上的文本更加令人惊讶，它不象是以手书写出来的样子，更象是用某种力量，硬生生的贯入纸张，有种力透纸背的力量感。
文本极其工整。
若有信中有两个相同的字，那么它们必然一模一样。
张辽不知道关羽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只知道这种事绝非人手可以施为。
信中没有常见的开头。
甚至。
没有提及收信人。
见字如晤：北风吹雪霜满天，一别隔两地，不知君安，江水空阔帆影去。金樽纹起，案首对饮无人，昔时高杯，言笑晏晏，豪情长歌裂阵射星斗，终无言，
夜静思故里。战鼓春雷，旌旗举，年年刀兵舞铁骑，四百载星汉无光，路漫漫，
何时复开日，落笔重题。
落款是：知名不具。
张辽看完有点麻。
不是。
云长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文质彬彬的？
我心目中你一直是那个视天下英豪无物举着长矛冲开敌阵一下搠死颜良的神威关将军啊！
这封信好象什么也没说，又好象什么都说了。
张辽感觉这信刚刚好。
有些事。
不用说得太明白，意会即可。
他收起信，小心翼翼地纳入信封，又用一锦盒装好。
静静地沉思了一会，他忽然问帐里值守的亲卫：“你同自江夏返回，应有所见所闻，你来说说江夏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军，小人不敢言。”那名亲卫出列见礼。
“尽说无妨。”张辽表示自己在听。
看见亲卫仍然沉默。
挥挥手。
让其馀几名亲卫暂时退出帐外，仅馀前往江夏打探情报之人。
那名亲卫顿了顿，似乎在整理心中的词汇：“将军，江夏变化之大，令人咋舌。此城非同世间任何一城，纵然大如业城，集如许昌，与其相比亦黯然失色。
其民生机勃勃，奋发争先，人人以劳动为荣，以兴汉为任。小人看见十数万人齐心协力，内心为之胆寒。其军，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势如猛虎，士气如沸，出行两人成双，三人成行，乃天下无双之雄军。其官，爱民如子，务实能干，以身作则勤劳不息，小人从未见过如此舍身忘己之士大夫，若天下皆如此，大汉绝无黄巾之乱，绝无战火纷飞之乱局。
张辽很惊讶。
你仅去一趟江夏，竟然给予它如此之高的评价？
你口中所说的这个江夏是真实存在的吗？我怎么感觉你有点过誉了？世间真有可能出现那样的民众？真有那样的军队和那样的官员？
“刘关张等人看见了吗？”张辽决定问问江夏最重要的几个人。
“玄德公得仙人指引，变得强大无匹，但越发平易近人，表面看不苟言笑，
却古道热肠，行而不言，能下田为老农种地，能入江为渔夫收网，执士子之手，
扶力夫之臂，抚商贾之肩，耄耄黄发垂髫小童，老媪民妇村姑碧玉，莫不一视同仁。玄德公，有吞吐天下之志，有扶汉救民之心，未来不可限量。”亲卫又道。
“这——”张辽听了震惊，这是我认识的那个刘备吗？
刘备是挺不错的。
但他没你说的那么好吧？
我怎么感觉你口中的刘备快变得圣贤了呢？
“关君侯得仙人指引后武力大为精进，深不可测，神威无双。其日夜巡逻大江，拒丞相大军不得寸进，江夏水军渐成，配合陆上新军，齐头并进，纵丞相和孙权联手，恐怕亦难挡其兵锋。”亲卫说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
“江夏真有仙人？”张辽知道江夏发生了很多很不可思议的变化，但仍然不敢相信世间有仙人存在，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小人未曾看见仙人。”亲卫摇头。
“墨家门客呢？”张辽又问。
“小人亦未曾看见，但听闻江夏有名李白李太白杜甫杜子美者时常出行于民众之间，两人天资卓绝，出口成章，其人胸襟广阔能纳万物，目中无分高低贵贱，一视同仁，深受江夏人所爱。”亲卫表示听说过李白和杜甫。
甚至听说过那个李白还有诗仙的称号，还有人称杜甫为诗圣，只是被其一再力辞。
这两位别的不知道。
写诗肯定厉害。
孔融孔文举杨彪杨文先等人见过，可以证实确有其人。
有海外墨家全力支持，又有各个世家豪族暗通款曲，江夏看似一座死地孤城，却因水路无阻商贾贸易往来，变得生机勃勃——这是张辽可以理解的，他不能理解世间怎么会有神仙出现。偏偏在各种证据中，都否定不了这种可能，包括皇帝使团里表面护送实则监视的李典和于禁，都说曾有一神秘的贵人’背影出没。
“你觉得刘玄德与丞相，谁更能匡扶汉室？”张辽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将军，您肯定知道小人会说谁。”亲卫跪下磕了个头。
再站起来。
安静地站到帐边。
张辽有点头疼，亲卫是自己最忠诚最信赖之人，没想到仅仅是被自己派去一趟江夏，就被江夏诸事感染心志。所幸的是，亲卫依然忠贞不二，无论心中有什么想法，仍然继续追随自己。亲卫与自己出生入死，可以坚定不移，普通士兵恐怕不行——
难怪丞相现在驻守襄阳寸步难离。
丞相应该也知道了。
一旦离开。
荆楚大地恐怕不出数日便会尽归刘备之手。
张辽估计丞相有点骑虎难下，不过他此刻无暇顾及江夏刘备，现在首要任务是进攻孙权。
之前的周瑜非常难对付。
江东水路大军强大。
陆战也不差。
巢湖中。
江东船只往来迅速。
大军随时有可能被对方截断后路，只能慢慢磨。
前不久周瑜被孙权调走了，换去大江那边对付曹仁，换来了一个节节败退的老将程普，只不知程普这个被曹仁打得灰头土脸的江东老将，实力和心气还能剩下几分。
当然张辽也不会因此轻视对方。
程普力抗曹仁十几万大军。
败而不溃。
退而不乱。
并非浪得虚名。
而且江东水军占据地利，身后是大江，舟船进退自如，这一仗真打起来，必是苦战。
在张辽思考怎么对付程普这个全新对手的时候。
程普同样在大帐中讨论怎么对付他。
视察过张辽军阵后。
程普感叹：“张文远乃天下名将也，周公瑾能牵制于巢湖之侧数月，亦为天下之才。“
“曹军势大，尽占濡须口之上，我军欲破，必入巢湖，突其脊背，断其粮道，方有可能令其受挫退兵。”徐盛提出继续用周瑜的计策，占住水道背后骚扰，巢湖那么大，曹军肯定守不住的，只要避免上岸截粮道时被伏击，那么以地利挡住张辽这个踏破乌桓阵斩蹋顿的天下名将不难。
“文向此计虽好，却失年轻人之气魄。”程普听了哈哈一笑。
他跟周瑜同为都督关系非常紧张。
现在打不过曹仁被周瑜取代。
虽然明知是最好之举。
但内心还是别扭。
来到濡须口。
如果不想办法打一仗就龟缩死守的话，那么他一军统帅的胆气就全泄了，说话也不管用了。
徐盛这样的年轻将军要放在过去，压根没资格，也没胆子，在自己面前出谋划策，现在主动站出来支持周瑜过往战术，明显是不服自己连番挫败于曹仁。
看见徐盛表面告罪，拱手后退入列。
程普心中冷笑。
你甚至不愿意称为我一声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