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融初晴。
清凉的甜味在齿间化开，唤起了那颗沉寂的心，也压下了痛苦的记忆。
越珩轻轻睁开眼，睫毛轻颤，细碎的冰被抖落。
方才……他似乎被咬了一口？
口中的糖已经化完，只馀下悠长的回味。
越珩抬眼望去，还是一望无际的雪原，空无一人。
“无涯心剑……”他凝出一道剑气，剑气却如流沙般自指缝消散，随风而去。
……失败了。
心中突然空落落的。
但当回想起自己对至亲的怀念，他顿时又感到一种“活着”的实感。
一个莫名的念头升起：他有多久，未曾睡觉了？
记不清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选择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入久违的睡梦。
……
越珩再次醒来，是因为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气。
他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发现自己仍然在水帘洞中，只是身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干净的软垫，姿势也由端坐变为了躺着。
视线微转，便看到了正在洞窟一角忙碌的姜瑜，紫金鼎里正煮着“咕嘟”冒泡的粥。
姜瑜正低头专注地切着无涯琉璃花，侧脸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格外柔和。
越珩想起了上次姜瑜留给她的感谢信，他还记得她写的小楷，字迹娟秀，赏心悦目。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目光仔细扫过姜瑜腰间，从前他没注意过，这才发现并没有他预料中的那一枚。
难道是弄丢了？
他暗自揣测，继续不动声色打量周围。
在姜瑜一旁的桃露露，眼睛红肿得象两颗桃子，一边抽噎着，一边忙着递调料，显然是担心坏了。
察觉到了越珩的视线，姜瑜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明显松了一口气：“仙君，您终于醒了。”
越珩点点头，坐起身，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为何会在此？”
他记得自己闭关前，分明设下了禁制。
姜瑜手中的动作不停，简单地为自己查找无涯琉璃花而来，不小心闯进来打扰她修炼的过程简述了一遍。
当然，她隐瞒了一些不必要说出来的环节。
这过程听得桃露露心惊胆跳的，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又跑出来了。
姜瑜话音刚落，桃露露嘟着嘴，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她愤慨地说：“才不是不小心！是苏蝶，我看得清清楚楚，是她用剑气把主人撞了进来！肯定是她故意要害主人！”
越珩脸色一沉：“是我管教不力，此事日后定会给你个交代。”
“哼，仙君大人，她老是莫明其妙给我们使绊子，你可不能看在大长老份上饶过她。”
“露露！仙君向来是公平正义，就事论事的。”
姜瑜连忙制止，背过身朝着露露挤眉弄眼——你这么跟仙君说话，不要命啦！
桃露露这才噤声，她戳戳小手指，委屈地别过脸。
刚刚她太急了，都忘记对面是实力强劲的仙君了。
“放心，”越珩语气笃定，“不会轻饶她的。”
他转向姜瑜：“心魔之事，多谢。”
姜瑜愣了一下，然后摆摆手：“仙君不必谢我。其实……在我唤醒您之前，您早就靠自己做出了选择，摆脱了心魔对吧？”
越珩惊讶：“你如何得知？”
“当我看到心境化作雪原时，我就明白了。仙君的心境原本就是一片冰封之境，我猜得没错吧。”
“恩。”越珩点点头。
“若非你做出了选择，我可能早就被你的剑气撕成碎片了！”
姜瑜顿了顿，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可否冒昧问一句，仙君最后做出了哪种选择？”
越珩沉默了片刻，才说：
“人若没了七情六欲，与石头有何区别？”
“这话是你说的吧？”
“你、你怎么知道？”姜瑜手上的动作停住，“那时候你不是……”
越珩耐心地解释：“心境的主人可以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
姜瑜瞬间石化，那她的“壮举”岂不是……
她迅速地瞥了越珩腰间一眼，比翼鸟玉佩尤其的刺眼。
orz完蛋了……
姜瑜紧张地咽了一口水，尴尬地岔开了话题：
“仙君，您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不适？”
越珩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
“无碍。”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下颌，补充道：“只是觉得，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姜瑜：！！！
她心脏猛地一跳，脸上瞬间浮起一层薄红，幸好有火光映照，别人看得不真切。
她立刻干笑两声，眼神飘忽地开始胡诌：
“啊哈哈……仙君您有所不知，当时心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冲出来一只……呃……特别凶的小狗！”
“对！一只小狗！就是它情急之下咬了您一口！也多亏了它，我才能趁机把糖顺利塞进您嘴里。”
“这小狗真是……功过相抵，功过相抵哈！”
越珩：……？
他看着她拼命掩饰的模样，明显是在心虚。
再看看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尖，明显是在紧张。
他微微低下头，似乎是觉得很好笑，嘴角上扬了一下。
桃露露疑惑：“恩？雪原里竟然出现一只狗，好奇怪啊！”
姜瑜一把捂住桃露露的嘴，哈哈一笑：“哪里奇怪了？露露你是不是没见过雪橇犬？”
越珩终是未再深究下去，反而捻起旁边放着的云雾瓜润喉糖，仔细端详起来。
姜瑜见此松了口气，既然仙君没深究，可能是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了他。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姜瑜赶紧转身，假装全神贯注地继续烹饪，以掩饰内心的尴尬。
越珩则静静坐在原地，合目调息，只是喉间那缕若有若无的清甜，始终萦绕不散。
不一会儿，灵鱼粥的香气愈发浓郁。
姜瑜做了简单的三菜一粥，都是用带来的食材和附近采摘的灵植所做。
刚刚在瀑布下抓的灵鱼，红烧了！
带来的菌菇和弟子送的土鸡蛋，做成了蛋羹！
新鲜翠绿的野菜，得用清炒的！
她盛好饭菜，尤豫了一下。
心中暗想，这位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大概是不会吃的，但是面子功夫还是做一做吧。
所以最后，她还是象征性地也给越珩盛了一碗粥，放在他面前。
三人坐在桃露露布置的桌椅前，面面相觑。
越珩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饭菜上，氤氲的热气带着香气。
千百年来，他恪守剑心，辟谷清修。
可此刻，看着这碗冒着热气的粥，从前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属于“人”的感知，竟在这一刻蠢蠢欲动。
或许是因为走了心境里的那一遭，也许是“无涯心剑”失败的破罐破摔，也或许是那甜润的糖的滋味……
他的手悄悄靠近木碗边缘，好象还在尤豫。
但姜瑜和桃露露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仙君，这粥只加了姜片和鱼片，不油腻的，要不要尝尝？”
越珩的手尴尬一顿。
尝，还是不尝？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他内心试图说服自己：既然无涯心剑已证明此路不通，既然无情剑道走不通……那放纵这一次，尝一尝这人间烟火，又如何？
想通了之后，他修长的手指收拢，终是将那只温热的木碗端了起来。
就在他即将开始用餐之际，一道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从洞外传来：
“越珩仙君——你在里面吗——？”
“是我——陆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