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同种
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阿波流特催动起金色的风沙，护佑着那些未死的孩童们得以喘息。
偌大的监牢，关押的孩子足有30多个，活下来的却只有5人。
阿波流特眼就明了这些孩们饱受折磨的原因—他们是“遐疵品”
这些孩子们体型太过瘦弱，尸体当中也不乏发育有些畸形的娃儿，他们是卖不出去的赔钱货，因而被关押在这座地牢里面。
阿波流特站在一楼，控制着风沙将孩子们从那大窟窿中带往地面，用风将他们吹拂向自己的据点
在目送着那些瘦弱的孩子们离开这所肮脏的贵族宅邸之后，义贼之神闭上了眼。
他之所以一眼能明白这里的现状，是因为他儿时也曾住过这样的牢笼。
一个精灵男子的放纵，一个人类女子的不自爱。
造成了他这样不该出现在世界上的错误存在。
童年的记忆，是在被粘贴劣等品的标签中渡过的，哪怕从人贩子手中被精灵们拯救出来，他也能明显的听到精灵们不屑的吃语。
【啊？怎么是个杂种。】
他把自己的不幸归结于父母的放纵与无知，因而即便成为了游荡者，他也一直用严苛的法度和规矩约束着自己，约束着其他人。
不过——
阿波流特睁开了眼睛，悲泯的湖蓝色双眼眺望着脚下那被洛文砸出来的窟窿。
在那地下牢笼唯一被光所照射到的地方，一声又一声的惨叫折磨着旁人的耳朵。
接受了自己神力，身体有所好转的女孩儿抗拒了神力的召唤，身为义贼之神第一个庇护的人，那个名叫帕妮的小姑娘正死死地将比她大个四五岁的女孩儿摁在地上，宛若野兽一般用牙齿撕咬着贵族少女的喉咙。
毫无疑问，那是复仇。
阿波流特心情复杂。
他当然知道在这种牢笼之下生存下来，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小信徒心灵必然会进发裂隙，被塞入仇恨的种子。
可他并不希望这么小的孩童就因仇恨而杀人，或者说—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
自己被精灵们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年龄吧？
当初的自己也跟这个孩子一样，不顾一切的从精灵的箭袋中抽出一根箭矢，扑到了仇人的身上，用箭头一下又一下地将那人贩子的喉咙扎了个稀烂。
也正是这个行为，那些精灵把自己当做了野蛮而又嗜血的杂种，虽然看在自己体内一半精灵血统的份儿上带回了精灵之国，但在那里，阿波流特被完全当做野蛮的异类。
每次阿波流特都忍不住去回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那么快暴露复仇的杀意，如果自己能够再忍耐一些，自己是否就不会得罪那些精灵，让他们接纳自己为同族了？
时至今日，阿波流特已经不需要看精灵的眼色，可他却担心帕妮的这番行为会惹恼了洛文。
这位神父身上自带一种奇特的魅力，名为“正确”的魅力。
他看似谦逊而又温和，博爱而且仁善，但他的底色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傲慢。
这位神父是那种践行自我正义的殉道者，如果他认定这种行为也是野蛮鲁莽的该怎么办？
“洛文先生，您——不去阻止她么？”
“恩？”
洛文端着茶壶，看向了表情有些僵硬的阿波流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通往地下室的洞口。
“——啊，这复仇啊。“
洛文笑了笑，把水壶放在了桌子上，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脸。
“我不太擅长处理这个，没办法阻止。”
洛文的回答超出了阿波流特的预期，他怎么也没想到洛文会冒出来这么一句。
“什么叫不擅长？”
“我小时候目睹过人相食，所以对于人形的吃人怪物，尤其还是幼崽形态的总是下不去手。这是我的弱点。“
“可，她，她才七岁，却要杀人——”
“恩？帕妮这不只是在处理魔物幼崽已吗？”
果然。
这位神父的是非观和常人有很大不同。
不过，他并不会因为这种事而讨厌这个经历和自己十分相似的小姑娘就好。
跟洛文相处的越久，阿波流特那种奇妙的感觉就越深。
明明自己才是神灵，但感觉在相处中放下身段，平易近人的却是对方。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感慨那位谷饲之神的强大心理素质了，她竞然能以上位者的身份自居，和这个洛文先生相处这么久。
到底该说她是颇有馀裕呢，还是该说她不知死活呢。
待到那场仇杀结束，浑身是血的帕妮被阿波流特带了上来。帕妮此时象极了一头恐怖的野兽，满嘴都是没有干涸的血迹，身上那被神力弥合的伤口渗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看着象是一尊充满了遐疵的血色琉璃。
阿波流特向她发出了邀请，询问这个经历和他太过相似的孩子是否愿意成为他的拥护者。
帕妮双眼浑浊，只是呆滞地对着这位赐予她复仇机会的男人应下允诺。
此时的她还不明白头顶突然浮现的那一枚权杖标记对多少人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东西，她只是疲惫的倒在地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阿波流特抱起了帕妮往贼神殿的方向走去，洛文则是坐在沙发跟前，拿起了刚刚倒好的水壶，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史莱姆和拟态怪一一此时这两个魔物都已经变化成了小女孩的模样。
毕竟这俩害怕到极点的魔物都听到了刚刚洛文亲口承认了他自己的最大弱点，变成小女孩儿的模样能够显著降低被生吃活剥的概率。
洛文坐在沙发上，将倒满了水的茶壶往前推了推。
“先喝点冷静下吧。”
拟态怪和史莱姆都是体内含有水分超过80的软体动物，水对它们的意义要远远比人类大的多。
两个魔物彼此对视，都紧张地低下了头，动也不敢动。
看着对方的反应，洛文依靠在沙发上，从嘴巴里吐出了一口混着酒味儿的叹息。
“刚刚帕妮浑身都是血，如果你们是吃过人肉的魔物，那刚刚就相当于把一块肥瘦相间，油澄澄的大肉片子放在面前，而你们两个竟然忍住了。”
洛文说罢，自己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坐直了身子，主动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水放在两个魔物的面前。
“我觉得有必要知道二位的名字，可以吗？“
两个魔物对待人肉的态度也决定了洛文接下来对待他们两个的态度。
在洛文的观念里，主动询问对方的姓名是很重要的环节。
“我，我叫努拉汗，它是，阿奴依。”
“恩。”
洛文从怀里掏出来那本饱腹神教的使用手册，来回翻阅了几下，在确认了上面并未记载两人的名姓之后再度端正了态度。
“喝点水，压压惊。”
他第二次催促对方喝水，两个魔物拟态而成的小女孩儿显然是觉得自己再给脸不要脸就要找倒楣了，战战兢兢的拿起水来，摄入身体里时，那水已经从被子里抖落了一大半。
“原本住在这里的两名贵族哪里去了？””不，不知道。”
自称努拉汗的小女孩低下头来：“自从魔王大人逃跑之后，佐瑞亚大人就接管了控制权，是他的盟友让我们三天前来到这里冒充这对夫妻的。至于原本的人去了哪里，我们也不清楚。“
名为阿努伊的小女孩抬起头拔高了声音：“我们可没有吃掉他们，他们是自己没了的！”
“佐瑞亚—哦，是那个大骨头架子吧？真奇怪，你们作为他们的下属，竟然没有吃人的习惯？“
“是，是魔王跟我们说，魔物对人肉上瘾很奇怪，让我们不要吃。”
努拉汗显然是摸准了洛文很在意吃没吃过人这一点，连忙给自己发金水：“其实原本我们拟态怪并没有吃人的习惯，是前代魔王之后，我们拟态怪当中才出现了聪明的个体，并且有了吃人的习性。我之所以会被魔王大人看中，潜入到人类世界，就是因为我没吃过人，不会因为吃人而眈误事！”
“我也一样。”
“哦—那佐瑞亚的盟友是谁啊？“
“这——”
努拉汗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她低下头，显然是在斟酌说出答案之后是否会被洛文判定为说谎并被袭击。
但史莱姆阿努伊显然智商上比努拉汗稍微差点，她急不可耐地说道：“是你们人类的国王—梅特涅！”
“噫！住，住口啊笨蛋！”
努拉汗没想到自己的同伴这么快就把送命题直接给答了，她惊慌失措地扑到了阿努伊跟前捂住了阿努伊的嘴巴，两个小女孩儿模样的魔物很快厮打在了一起，形体也就此融化散开，变成滚在一起的两团软泥。
洛文听到答案愣了一下：“陛下？”
【不，不是，阿努伊瞎说的！】
【喂，努拉汗，你撒谎不要带上我，跟洛文神父撒谎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科特尔那么强的人都——】
“那个什么。”
洛文掏了掏储物袋，从里面抽出来一条红褐色的，大约有半米长的肉干放到了桌子上。
“拟态怪也好，史莱姆也好，吞吃强大的肉类对你们有帮助对吧？这个肉干算我给你们的咨询费，真的是皇帝陛下？“
两团软肉同时停了下来，那史莱姆蠕动着凑到了桌子跟前，伸出来了一根触手，在那奇怪的肉干上试探着。
【这是什么，神父大人？】
【蠢货！这是洛文神父给你的台阶！】
【够了！努拉汗，你仗着自己聪明老是骂我笨蛋笨蛋，我学会的第一句人类语就是笨蛋！我可是同族里面唯一一个能跟你交流的天才！】
【那只是你们史莱姆这个原始种族普遍智商太低了而已！！】
“这是用科特尔的肉做的肉干哦。”
洛文淡淡的一句话，结束了两团魔物马上又要爆发的争吵。
那团透明的史莱姆肉眼可见的战栗了起来，触手象是被针扎碎的气球一样“啪”的爆碎掉。
它的形态不停地在球形、方形、桶形之间变换，最后突然变成了人类的样子，啪嗒一声跪在了地上。
【就是梅特涅！肯定是梅特涅！骗你我让科特尔踩死！】
【你不要用死掉的家伙发誓啊蠢货！！】
“——””
洛文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
那史莱姆看着洛文没动作，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捏住了肉干的一端，悄悄地往后抽离似是想要攥过去。
拟态怪气的伸出来两条触手啪嗒啪嗒地抽打着保持着人类形态的史莱姆，崩溃地大喊。
【丸辣！你这会被他怀疑是明目张胆地挑拨离间的！】
【——太奥博利建？什么意思？】
【蠢材啊！蠢材啊！！魔王大人没教过你有些真话说出来一定要有证据吗！我们两个今天都要死在这里啦！】
拟态怪做出抱着脑袋悲鸣的动作在地上滚了起来，史莱姆趁着这个机会连忙把肉干塞到了嘴里，象是宁死不做饿死鬼一样拼命地吃了起来。
洛文考虑良久，抬头看着史莱姆：“如果是陛下让你们来，你们是不是也有办法去找必到陛下？”
史莱姆咕叽咕叽地啃着肉于，腮帮子鼓起来，然后又慢悠悠地疗下去，她抬起眼睛看着洛文，嘴巴咀嚼着肉干，体内发出了魔物的声音。
【有的！再给我一根肉干我就带你去见他！】
【蠢材！你还跟洛文大人讲起来条件了！】
史莱姆不满的扭头看了一眼同伴，用力掰断了手里没吃完的龙肉干，用力插在了拟态怪的脑袋上，不知道是不是插中了什么地方，让那如同白色蜡油一样的拟态怪疼的满地打滚起来。
史莱姆抬起头来看向洛文，期待的举起来两只摇摇晃晃，形态不定的手。
洛文也很老实地递过去了一根肉干。
史莱姆捧着肉干，继续像啃甘蔗一样啃了起来：【晚上我可以带你去，但是你不怕我是对你—那什么波利建吗？】”我也不知道，问问陛下就知道了。“
洛文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史莱姆模仿着人类的动作进食：“根据我以前的经历，相的发起者一定是人类，所以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那你真好骗。】
“恩？你在骗我吗？”
【没有啊。】
“那不就对了。”
【也是哦。】
“肉干好吃吗？”
【我是史莱姆，没有味觉。】
“可我看你吃的很起劲。”
【因为科特尔大人总是欺负我，说我是下等生物，每次见到我都试图把我踩烂。】
“那很坏了。“
【就是啊。】
拟态怪好不容易拔出来直接插在自己体内的龙肉干，形态缓缓聚拢，看着如常交流起来的史莱姆与恐怖灰毛直立人。
它惊讶地发现，自己所深深恐惧的，就连魔王见了都只能落荒而逃的强大敌人，在智商结构上竞然跟这坨史莱姆如此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