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个小时后，洛文双手举着五百来斤的大水缸，脚步沉稳地回到了黑啼街入口处。
“能在地下能找到这么干净的水，还是要多谢温答姊妹，你来之前，咱们的神可小气了，轻易地不展现神迹。”
远远地，洛文冲着站在黑色迷雾外面的诺纹妲打了一声招呼。
诺纹妲对着洛文笑着点头，脸上明显带着有心事的表情。
虽然洛文脑子不灵光，情商也够呛，但是眼看诺纹妲如此的心事重重，还是放下了水缸蹲下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先别着急回黑啼街，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说。”
“恩？嗯。怎么了温答，很少见你这么难受的样子。”
“血影女士离开了，我不知道她去忙什么事情了·临走之前，血影女士告诉了我一件事，让我脑子很乱。”
说这些话的时候，诺纹妲一直低着头看着脚尖。
洛文很傻，很好忽悠。
但或许是因为他太过欺骗了吧，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诺纹妲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当着洛文的面信口胡的扯谎，尤其是洛文那对儿眸子盯着自己，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时。
好在，这次的谎言部分占比并不长。
诺纹妲缓缓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的眼睛。
她缓缓将捂在胸口前的手抬起，指向了大空洞的上方。
“圣骸工厂，记得吗？孩子们的爸爸妈妈们工作的地方一一你曾经去过。”
“啊，记得，不过我领着那些好心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什么人造月亮。”
“什么人造月亮啊，洛文。”
诺纹妲语气沉重：“那就是圣骸工厂一一只不过它从一个直径上千米的巨大圆球，被硬生生压缩成了那般大小罢了。”
“啊？”
洛文啊了一声，他猛地回头看向那颗人造月亮曾经在的位置，虽然现在早就被教国的人给转移走了，但那时他还记得那颗球的大小：“等等，怎么做到的？那个球可就只有，
那，那么大点儿——”
“缩小术，二阶法术。法师的入门课程。”
“矣？原来是缩小术嘛，怪不得，我以前也见到过迪洛用过，我还想学——”
洛文正兴冲冲的要分享自己和法师以前冒险的经历，但很快，他闭上了嘴，眼睛募然睁大。
“等等，你说缩小术？”
洛文智商不高，但他记得关于同伴们的几乎一切事情。
正如同他还记得队伍里的蓝发法师梅迪洛最喜欢构装生物一样，他也记得梅迪洛曾跟他说过的话：
【想学缩小术送我个魔象当礼物？噗，不行啦哥不不不，不是说你学不会。而是这件事本身就做不到，因为构装生物并不是自然界认定的“整体”，就算施法成功，强行缩小也只会让魔像的外壳被撑爆，亦或是直接压里面的机械结构，变成个实心的铜疙瘩。】
灰发的神父缓缓回头看向那“人造月亮”曾经在的位置，抬起了手。
“那个巨大光球也不是‘整体”啊，被缩到那么小，那里面的人怎么办？教国把他们给送走了吗？”
“怎么可能送走啊，洛文。”
诺纹妲苦涩地抽了抽嘴角，缓缓摇头。
洛文皱起了眉头，脸色有些白。
他喃喃地说道：“不应该啊-那些人，不都是人命吗？他们勤勤恳恳的工作，生产甘，免费提供给大家吃—他们是为教国工作，为社会创造价值的人啊———”
“甘不是什么好东西，血影女士的双腿就是被逼着吃下大量甘才变成那样的。所以他们才要把这工厂盖在地下，所以你刚带人来到这里，他们就着急忙慌的把所有人都灭口了。”
诺纹妲担忧地关注着洛文的情况，并将手伸进了储物袋里，做好第一时间扔出来时之沙的准备。
经过相处，诺纹妲早就注意到洛文身上存在着一个矛盾点一一他明明是在苦难和饥饿中长大的孩子，却对人类的道德有着超乎现实的认同和赞许。
正如同刚刚自己演讲时，洛文毫不尤豫将错误都推到魔物头上一样。
这不知道是血影的教育，还是当初智慧之神设下赌局时的安排。
说出这番话是不希望洛文之后被人道德绑架，但徜若这件事对他造成冲击太大，真让那早就死了的枢机主教说中了，诺纹妲也必须做好应对的举措。
“当然，说不定是魔物—”
“人相食，又——”
洛文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向好胃口的神父露出了作呕的表情。
“怪不得，那些人要举着甘去蘸人血—果然人相食已经开始了，大灾来了。”
“等等，洛文？”
看着变得有些古怪的洛文，诺纹妲一只手扶住洛文的肩膀，另一只手却已经戴上了用来取时之沙的手套。
“我小时候发生过一次这样的事情一—”
洛文抬起头，他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层密密的白汗。
“这次是甘是吗？”
“洛文？”
“温答姊妹，听着，在黑啼街好好待着。我去处理这些事情，不要碰那些东西—食物，水源都很充足，不用担心，哪里都不要去，艾娜莉加，听到了吗？好好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艾娜莉加？
洛文喊出了诺纹妲没听过的名字，他的状态非常不对劲，那对儿琥珀色的眸子已经向橙色开始转变，诺纹姐不假思索地抬起手将时之沙掏了出来，打算将洛文先时停了再说。
可数道红色的锁链猛地缠住了诺纹妲四肢，让她的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洛文，洛文！？你干嘛去！？咱们商议商议啊！？”
洛文就象是完全听不到诺纹妲的话一样，转过了身，理应敏捷只有12的洛文却以诺纹妲几乎看不到的速度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良久，锁链喀拉一声断开，诺纹妲这才得以恢复自由，手里的时之沙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弯下腰将时之沙捡起，可眼前却出现了一袭白色的裙子。
“你刚刚，和洛文说什么了？”
抬起头，薇薇安不知为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诺纹妲吞了一口唾沫，将时之沙放回储物袋：“我只是和他说了人造月亮的事情，以及甘不是什么好东西，洛文一下子就变得好奇怪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他嘟着什么人相食之类的—
“”
薇薇安眉头撇了下来，她转过身，看向洛文离开的方向。
“怪不得，他喊了我的名字。”
“恶魔的名字？艾娜莉加是你的真名？”
“是我的名字，但并不是恶魔大君的名字。”
薇薇安并不想跟诺纹妲解释什么，她双手合十，宛若一个真正的圣职者一样低下了头，虔诚地祈祷起来。
诺纹妲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我去，这个时候了你不怎么还祈祷上了？我承认我错了，我不该跟洛文说人造月亮的事儿一一他现在的状态古怪得很，真的不去拦着他吗！？”
她少见的向恶魔低头认错，刚刚洛文的状态反常实在让她心慌。
“好互也当了十几年的修女，在这种时候祈祷一下没什么不好。”
相比于不知所措的诺纹妲，被呼唤了名字的恶魔则显得淡定许多。
薇薇安睁开眼睛，绿色的蛇眸盯着天穹的方向：“他们触碰到了我哥哥最低，也是唯一的底线。和平收场已经不可能了，会死很多人吧—这次，您还会对人类如此信任吗，
哥哥？”
凌晨的一声“烟花”并未引起教国人的多想，随着咏叹盛典到来，所有人都穿上了自已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行走在大街上。
人们扮演成至高天使的样子，佩戴着像征信仰归属的鲜花。
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孩子们模仿着《福音经告》中，天使诛灭恶魔的传说，相互打闹，大人们忙忙碌碌，
为迎接至高天使的舞台而进行着准备。
所有人都很兴奋，可大街上的喜悦并未传播到位于教国首都西侧的“帷幕之殿”里。
枢机主教之一，【光之惟幕】艾佳特坐在属于自己的大殿里，浑身紧张的流着冷汗。
他并未一大早的按照惯例，去教皇厅报道，
从今天早上起来就觉得心脏扑扑直跳，一方面是被昨晚纳比·洛恩离奇的死状给吓到，另一方面则是昨晚代理教皇亲自召见了他，让他务必想办法用剩下的甘加快“圣化”的进度。
想到昨晚代理教皇的嘴脸，艾佳特就觉得呼吸憋闷，气不打一处来。
作为教皇厅仅次于教皇的职位，象他这样的枢机主教一共有12席，可最近竟接连死了2人。
这两人都跟艾佳特一样，和甘计划有着深入绑定的关系。
魔界来的人皮变色龙阿克拉姆负责原材料的提供，他在下榻的住所被不明怪物直接掳走，生死不明。
那么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呢？
同僚的死让他恨不得躲起来，但代理教皇也正是因为熟知他懦弱的秉性，昨晚才会亲自找到他。
要我加快“圣化”的进度？仓库里面哪里有那么多的甘啊！！
没了圣骸工厂，昨天又被一群该死的要饭小孩儿敲诈了一大波。
那点甘只能撑到明天中午了，可眼下距离教国首都全体信徒“圣化”目标还差了一大截。
如果可以，艾佳特真的想直接把光之海水下到水源里，这样也不用造什么甘，直接喝水就行了。
虽然这会催化出来一大批“光厌病”患者，但那些愚民的命哪里有自己这个宝贵的主教重要？
“白，白痴！我可是唯一一个能在母神长眠后，还能通过天赋的能力，一定程度上预言未来的【光之惟幕】啊——””
和那个恋童癖不一样，和那个伪装的魔物不一样。
“我是有价值的人———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儿艾佳特捂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昨天那血淋淋的肉块让他反胃不止，而他的天赋也警示他，今天会有相当不妙的事情发生。
为了躲灾，他特地调动了大约20名辉盾骑土，10名审判骑士守护在自己的宫殿之外。
已经下达命令让仓库那边放出所有的甘，应付过今天再说了。
眼下甘的分量足够让教皇厅满意防火结界用的是永冻蔷薇的汁液沉默结界的范围已经复盖了宫殿外十米，大门是和眠罪之塔的牢笼一样的材质锻造的，人类无法攻破。
外面的骑士是精英中的精英，自己也提前为自己上好了“不死祝福”。
长袍下面是二十二章高级瞬间治愈术的魔法卷轴，椅子下面的转移法阵已经提前激活。
靠着“天赋”趋吉避凶，一步步爬到今天的艾佳特早就做好了应对“大灾之日”的一切准备。
只要不出门，只要躲过这一天，明天就是彩虹到来的日子，自己会走大运。
不要紧的，那个暴徒找不到我的。
之所以会预言有大灾，一定是甘不够，会惹得代理教皇生气。
一定是那个东方的暗杀者干的吧？
我查过她在教国留下的文档，能切断一切的千钧丝，还有那身上自带的麻痹毒体香，
以及极少拿出手的金色棱晶飞刃所有的应对都做好了，就连底牌我也查到了。
“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响起，那突兀的异响象是直接砸在了艾佳特的脊梁骨上一样，让他挺直了身子，瞬间捏住了镶崁在扶手上的传送按钮。
谁在敲门？那个言真么？
不，她会用千钧丝切碎穹顶，用那毒雾腐蚀门锁，绝不可能直接从正门入侵。
应该是代理教皇，或者是其他同僚吧？如果是入侵者，骑士们早就一拥而上的拿下了。
艾佳特屏住呼吸，选择沉默看不去回应。
开玩笑，我今天不会因为任何理由离开这张御座。
“砰，砰再度响起的敲门声缓慢而沉重，并在响起第二声后夏然而止。
不知是不是幻觉，艾佳特看到了黑钢的大门上扩散开了一圈“涟漪他屏住了呼吸，手脚在恐惧中已经开始麻木一一因为他那号称能够抗住十多发龙息的黑钢大门正在缓慢变形。
门扉的中央缓缓隆起一张人脸，异端审判庭大庭长那张肥硕的大脸在金属上逐渐浮现嘎吱，嘎吱。
随着人头的凸起愈发明显，黑钢因金属疲劳而发出的噪音也开始在大殿内回荡，那简直就象是角落里有一千只老鼠在哎哎怪叫一样。
“传送一一传送！传送！！”
艾佳特发疯一般的开始捶打扶手上的按钮，眼前的情况已经不能说危险，而是匪夷所思了。
“该死，传啊，为什么不传送！？”
屁股根本不敢离开御座的艾佳特根本看不到，他身下不知何时多出了几条染血的暗红色锁链，此时正宛若毒蛇一般嘶嘶地绞住了法阵。
终于，金属的啸叫尖锐到了顶点，黑钢的承受能力到达了极限。
黑钢大门象是一张纸一样，被撕出个大窟窿。
上午的阳光沿着窟窿投射进大殿之内，也拓出了灰发人的影子。
敲门之人缓缓放下血淋淋的右手，随着五根手指张开，淋漓的鲜血混着异物从他的掌心洒向地面。
一个肥胖的无头户体歪斜在门外，而户体的脑袋永远地烙印在了大门上一一正如他那天一边热情洋溢的和洛文寒喧，一边下令压死在圣骸工厂里的工人一样。
“请您告诉我，所谓的甘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黑暗中，橙色的眸子亮起。
身穿染血长袍的灰发男人缓缓走向艾佳特，他的声音沉静而彬彬有礼。
“我愿意相信一一你是人，你不是把人类当作食粮的饿孵，不是礼崩乐坏的怪物，你和他们不一样，所以你不会跑，你会回答我，你会跟我一起去救人，你愿意跟我一起阻止这场大饥荒，对不对？”
对人类格外宽容、格外信任的愚蠢神父，发自内心地愿意给予所有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类一次机会
一次证明自己是“人类”的机会。
可惜。
艾佳特的回答是撕碎魔法卷轴，试图用圣光晃瞎洛文的眼。
而就在他的身体和站在门口的洛文堪堪擦过的时候，一只血淋淋的手盖住了他渴望逃生的双眼，也捏住了他的脸。
洛文的表情就象是个难过的小孩儿一样。
他单手缓缓地提起了不断挣扎着的艾佳特，失落地叹息道：
“你也是坏人吗”
坏人，这骂人的词语听着还挺可爱的一一如果这不是艾佳特面颊骨被硬生生捏碎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