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兄，你这是何意？”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眼中已泛起雾气的柳芸。
在她看来，这名为小莲的女鬼身世凄惨。
其情可悯，实在不该被如此决绝地灭杀。
然而张新荣出手又快又狠，飞剑裹挟着凌厉的剑气。
配合一道炽白的落雷术，瞬间便袭至女鬼身前。
那少女幽魂本就因施展幻境而魂体震荡。
猝不及防之下，被雷光边缘扫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周身怨气都黯淡了几分。
她怨毒地瞪了张新荣一眼，身形一晃，化作一缕青烟。
再次钻入幽深的安丰河中，消失不见。
“张师兄，你太过分了！”
柳芸气得跺脚，苏婉也皱起眉头。
赵明瓮声瓮气地道。
“张师兄，此事或许另有隐情，何必急于下杀手？”
张新荣面沉如水，收回飞剑。
“我不管她是因何缘由化成厉鬼，既然害了数条人命，沾染业障，便是邪祟，理应清除。”
张新荣不紧不慢，一脸淡然。
“再说，方才我等所见幻境，不过是那鬼物一面之词，是她想让我们看到的‘真相’。焉知这不是她为博取同情，扰乱我等心神的诡计？鬼物最擅蛊惑人心，你们莫要着了道。”
柳芸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张新荣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幻境中的景象，确实是女鬼让他们看到的。
其真实性确实存疑。
她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辩驳。
方晋见状，上前一步。
“张师兄所言，不无道理。鬼物之言，不可尽信。但同样，我们也不能仅凭表象就断定一切。此事关乎数条人命，也关乎此地安宁，还需查个水落石出才好。”
他目光扫过众人，提议道。
“既然幻境中提及里正朱康知晓内情，甚至可能收受贿赂，我们不如先去寻他问个明白，核实一下这幻境之中所发生的事是否真实。”
这个提议不偏不倚，众人相互看了看。
都觉得这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林泽阳见状连忙出声。
“如此便依方师兄所言。”
几人身形一动，化作数道流光，瞬间便返回了安丰镇的公廨。
里正朱康原本正在内堂悠闲品茶，忽见几位仙师去而复返，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他连忙堆起热情的笑容迎上前。
“诸位上官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那河中的妖物已经伏诛？”
方晋一步踏前，目光如电。
“朱里正，我们且问你，镇中‘献祭河神’之事，你可知情？少女小莲被选为祭品的事，将你知道的说出来。”
“献祭河神？”
朱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但他久居官场，反应极快，立刻镇定下来，脸上露出委屈，连连摆手道。
“诸位上官明鉴！镇里确实是有献祭河神的习俗，下官身为仙盟委任的里正，教化一方，岂会坐视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下官也曾多次张贴告示，严词劝阻，但民俗难改，根深蒂固啊。下官又不好过多干涉凡人之事。”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几人的神色。
见方晋面无表情，心中有些发虚。
“至于那河西的小莲，她家确实是抽中了签，但她父母当时也是很同意的啊！这都是全镇一起抽签定下的事，谁家抽到谁家出人，规矩如此。下官也只是遵从民意，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朱康言辞凿凿，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众人见他如此，便分头在镇中走访，想从镇民口中得到事情的真相。
然而整个小镇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偶有愿意开门的。
一听到小莲，立刻脸色大变，如同躲避瘟疫般重重关上门，任谁叫喊也不再回应。
“他们都在害怕什么？”
“现在就只剩下幻境中小莲的父母家了。”
根据幻境中的记忆，他们找到了小莲家原本的位置。
可令人诧异的是，记忆中的那间破旧茅草屋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看起来刚建成不久，虽然不算豪华但也颇为齐整的青砖瓦房小院。
几人互望一眼，心中疑窦更深。
他们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院内干净整洁，一对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女。
正围在一个精致的藤编摇篮旁，逗弄着里面一个裹在襁保中的婴儿。
男子穿着干净的细布长衫，女子头上插了数根银簪，脸上洋溢着笑容。
目光完全黏在婴儿身上，仿佛那是他们全世界唯一的珍宝。
那男子，赫然就是幻境中小莲的父亲，只是如今面色红润，再无当初的愁苦。
与幻境之中苦苦哀求镇民放过女儿的穷苦贫民样子，判若两人。
见到方晋等人闯入，两人先是一惊，待看清是来人，连忙起身。
“几位是？”
“我们是来自仙盟的修士。”
“我们是为你们的女儿，小莲之事而来。关于当年她被选为祭品，献祭河神……”
“仙师慎言！”
不等方晋说完，小莲的母亲便象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急声打断。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
“莫要听信外面那些不清不楚的谣言，镇里当年没有逼迫我们，绝对没有。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是为了全镇人的风调雨顺。抽签落到谁家，谁家就出人，公平得很。我们……我们当时是心甘情愿的！”
她的话语又快又急，象是排练过无数次刻在脑子里一样。
小莲的父亲接口道，脸上一脸虔诚。
“而且，仙师们有所不知，河神是慈悲的，是讲道理的。小莲那孩子为我们镇子牺牲后，河神感念我们家的奉献和诚心，不久就赐予了我们一个新的孩子。”
“你们看，多健康、多可爱的男娃！这是河神的恩赐，是我们家积了德，才换来的福报。”
柳芸闻言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用手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那理所当然的语气，那将用女儿性命换来的儿子视为无上荣耀的态度。
让众人的脸色皆是一沉。
院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那婴儿偶尔发出的的咿呀声。
在这诡异而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
方晋看了看眼前的中年男女，和那襁保中的婴儿。
微微一叹。
海水可量，人心难测。
这便是人心。
从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