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原防线,是黄沙宗在沧溟域边境,楔入最深的一颗钉子。
也是黑风要塞前方,最重要的一道屏障。
如今,这道屏障,塌了。
镇守青木原的张师叔,同样是一位筑基初期的长老,却被碧海宗的李玄通当场斩杀。
这个消息,象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瞬间席卷了整个黑风要塞。
恐慌和不安,在每一个修士的心头蔓延。
杜锋的石殿内,灯火通明。
西营所有的小队长及以上的头目,全部被召集于此,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杜锋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刚刚才在刘长老面前得了机缘,又收服了陈渊这匹黑马,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结果一转眼,前线就崩了。
这无异于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都他娘的套拉着脸干什么?天还没塌下来!”
杜锋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
“碧海宗打过来,正好。”
“咱们黄沙宗的军功,就是从他们的人头上挣来的!”
他那只独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站在角落里的陈渊身上。
“李飞。”
“在。”
“刘长老的命令,你还记得吧?”
“属下不敢忘。”
“很好。”
杜锋点了点头。
“现在,我再给你加一个任务。”
他身体前倾,声音里透着一股血腥气。
“青木原溃败,必然有大量的溃兵逃回。这些人里,有孬种,有懦夫,说不定,还有沧溟域的奸细混在其中。”
“我命你,立刻带斥候队,前去收拢溃兵。”
“拿出刘长老的巡查令,给老子查,一个一个地查!”
“但凡有言辞闪铄,行迹可疑者,格杀勿论!有临阵脱逃,动摇军心者,格杀勿论!
有敢冲击要塞防线者,格杀勿论!”
杜锋的声音,一句比一句狠厉。
“我要你,做我西营,做这黑风要塞的第一道滤网!”
“把那些渣,都给老子过滤在要塞之外!”
“同时,给我撬开那些人的嘴,搞清楚青木原到底发生了什么!张师叔,是怎么死的!”
大殿内,死一般地安静。
所有头目都低下了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谁都听得出来,这是个什么差事。
这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收拢溃兵,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去面对一群惊弓之鸟,一群随时可能因为恐惧而暴走的亡命徒。
一个处理不好,被乱兵围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更别提,还要从这些人嘴里问出情报,陈渊心中一片雪亮。
杜锋这是在用刘长老的刀,办他自己的事。
这差事办好了,功劳是杜锋的,因为是他指挥有方。
办砸了,死的只是他“李飞”,责任也是他“李飞”办事不力,姑负了刘长老的信任。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属下,遵命!”
陈渊没有半分尤豫,躬身领命。
他的脸上,甚至还配合地流露出一丝被委以重任的“决然”。
这差事,对别人是催命符,对他而言,却正中下怀。
他正愁没有合适的理由,离开这座即将成为绞肉机的要塞,去前线亲自看一看情况。
现在,杜锋把理由,亲手送到了他面前。
简直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很好!”
杜锋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
“去吧,人手不够,就从营里挑。老子给你最大的权限!”
“是!”
陈渊领了军令,转身退出了石殿。
一刻钟后。
他点齐了二十名斥候队的修土,又从炮灰营里,临时征调了五十人。
一行七十馀人,骑着沙驼兽,在要塞内无数修士复杂的注视下,迎着夜色,冲入了茫茫黄沙之中。
队伍里,气氛沉闷。
所有人都知道此行的凶险,一个个脸色凝重。
只有陈渊,心中一片平静。
他的神识,早已悄无声息地散开,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复盖了方圆数里的范围。
黑风要塞,已经变成了一个火药桶,他要做的,不是留下来陪葬,而是趁着这个火药桶还没被彻底点燃之前,找到一条最安全的生路。
天道筑基,需要海量的资源和庞大的气运。
这场战争,是他掠夺气运最好的猎场。
但前提是,他得能活下来。
黄沙漫漫,夜风如刀。
沙驼兽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荒原上,显得格外清淅。
七十馀人的队伍,沉默地行进着,除了蹄声与风声,再无他响。
临时征调来的五十名炮灰,脸上写满了徨恐与不安,他们紧紧握着手中简陋的法器,仿佛那样能给自己带来一丝慰借。
而被陈渊挑中的二十名斥候,则要镇定许多,但他们看向陈渊的背影时,也带着几分复杂。
谁都清楚,此行名为收拢溃兵,实则九死一生。
陈渊骑在最前方,身形笔直,对身后的气氛恍若未觉。
他的神识早已铺开,在黑暗中延伸出数里,感知着沙地下的每一丝震动,捕捉着空气中每一缕异常的灵力波动。
他象一头耐心的猎豹,潜伏在暗夜里,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终于,在他的神识边缘,出现了一片混乱的灵力反应。
杂乱,虚弱,充满了惊惧。
“停。”
陈渊抬手,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队伍夏然而止。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地平线的尽头,几个模糊的黑点正在夜色中跟跑奔行,正朝着要塞的方向而来。
是溃兵。
“结阵,准备迎敌。”
陈渊的命令简短而冰冷。
“迎敌?”一名临时征调来的炮灰小队长,忍不住出声,“李队长,他们·-他们是自己人啊。”
陈渊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闭嘴。”
那小队长面色一白,立刻声。
斥候队的人已经迅速行动起来,他们熟练地驱使沙驼兽围成一个半圆形的防御阵型,长戈向前,对准了溃兵逃来的方向。
那些炮灰们见状,也只能慌忙地跟着列阵,动作却显得笨拙而混乱。
黑点越来越近。
那是七八个黄沙宗服饰的修士,一个个披头散发,衣衫槛楼,身上还带着伤。
他们看到前方的队伍,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狂喜。
“是自己人!是黑风要塞的弟兄!”
“救命啊!我们是青木原撤下来的!”
他们一边喊,一边加快了速度,想要冲进陈渊的阵中寻求庇护。
陈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站住!”
他一勒缰绳,跨下沙驼兽发出一声嘶鸣,向前踏出两步。
“所有人,放下法器,原地等侯勘验!”
那几名溃兵的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的喜色僵住了。
为首的一个断了手臂的汉子,喘着粗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弟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从前线拼死逃回来的!”
“勘验?”另一个修士尖叫起来,“我们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你还要勘验我们?!”
他们的情绪,因为恐惧和疲惫,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陈渊的阻拦,成了点燃他们怒火的引线,“我奉刘长青长老之命,持巡查令,在此收拢溃兵,甄别奸细。”
陈渊缓缓举起手中的黑色令牌,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所有溃兵,必须接受勘验。重复一遍,放下法器,否则,以奸细论处。”
刘长青长老的名号,让溃兵们的气焰稍稍收敛了一些。
但那股被自己人怀疑的屈辱和愤怒,却更加浓烈。
断臂汉子死死盯着陈渊,胸口剧烈起伏。
“我们为宗门流血,张师叔都战死了!我们九死一生逃回来,你却把我们当贼防?!”
“没错!要查就去查那些沧溟域的杂碎!冲我们自己人要什么威风!”
“让开!我们要回要塞!”
一名情绪失控的年轻修士,猛地催动灵力,竟是直接祭出一柄飞剑,向着陈渊的队伍冲了过来。
“拦我者死!”
他身后几人见状,也跟着鼓噪起来,场面瞬间失控。
陈渊身后的炮灰们,脸色变得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
陈渊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只听到“铮”的一声锐响。
一道快到极致的乌光,从他手中一半而逝。
那名冲在最前面的年轻修慧,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他的眉心处,多了一个血洞。
他脸上的疯狂表情凝固,生机迅速消散,直挺挺地从半空中企了下来,砸在沙地上,激起一捧沙尘。
一击毙命。
全场,瞬间死寂。
不管是溃兵,还是陈渊自已带来的手下,所有人都被这血腥而果断的一幕镇住了。
陈渊缓缓收回投掷出的破甲戈,戈尖上,一滴血珠正缓缓滑落。
他那张被秘法调整过的沧桑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再说最后一遍。”
他的声音,穿过寂静的夜,清淅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放下法器,接受勘验。”
“或者,死。”
剩下的溃兵们,身体剧地颤斗起来,脸上的愤怒和不甘,被一股彻骨的寒意取代。
他们看着地上那具尚有馀温的尸体,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陈渊。
不知是谁第一个撑不住,手中的长刀掉落在沙地上。
这个声音象是会传染。
法器落地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最终,所有溃兵都颓然地放下了武器,垂着头,象一群斗败的公鸡。
陈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对着身后的斥候队一挥手。
“去,搜身,查验身份令牌,有任何不对,立刻汇报。”
“是!”
斥候们立刻上前,粗暴地将这些溃兵按在地上,开始仔细地搜查。
陈渊则翻身下了沙驼兽,走到那名断臂汉子面前。
他没有去看对方的伤口,也没有任何安抚的意思。
“青木原,发生了什么?”
断臂汉子抬起头,眼神空洞,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中回过神来。
“败了—全败了—”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绝望。
“李玄通——碧海宗的李玄通——他就是个疯子,是个魔鬼—
“他一个人,一把剑,就破了我们的护山大阵。”
“张师叔-张师叔祭出了本命法宝,还是被他一剑斩了连元神都没逃出来—”
汉子的语无伦次,但陈渊却亜得心头微凛。
筑基初期的长老,被同阶一剑斩杀,连元神都无法逃脱。
这个李玄通的实力,恐怕已经超出了寻常筑基初期的范畴。
“他儿了什么法宝?或者什么秘用?”陈渊追问。
“他就象一个无底洞,我们的攻击,对他根本没儿—
“然后然后他就开始杀人—一剑一个,一剑一个——没人能挡住他—
汉子说着,身体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陈渊的眉头,微微皱起。
亜这描述,不象是普通法宝能达到的效果。
更象是一种领域。
或者说,是某种对天地灵亻,有着绝对压制力的神通。
“除了李玄通,碧海宗还有多少人?”
一个李玄通,就搅乱了整个战局。
看来碧海宗这一次,是有备而来。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搜查的斥候快步走了过来,在陈渊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渊亜完,抬眼看向人群中一个角落。
那里,一个看起来最不起眼,始终低着头的瘦小修慧,身体正微不可查地哆嗦着。
陈渊缓步走了过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
“抬起头来。”
那修慧的身体抖得更丙害了,却不敢违抗,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你的身份令牌,是伪造的。”陈渊的语气很平淡,象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不—不是的我的令牌是真的—”瘦小修慧语无伦次地辩解。
“你的储物袋里,有一件玄月门的法器。”陈渊继续说道,“而你身上,却穿着我们黄沙宗的衣服。”
瘦小修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奸细。”
陈渊下了定论。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抬起脚,重重地踩了下去。
咔嘧。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那瘦小修慧的脑袋,象个被踩碎的西瓜,红白之物四溅。
陈渊收回脚,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那群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溃兵。
“现在,谁还有问题?”
鸦雀无声。
“很好。”陈渊的目光,落在了那断臂汉子身上,“你们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逃?据我所知,从青木原撤退,向东绕行,路程更短,也更安全。”
断臂汉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陈渊为什么会问这个。
“是——是孙执事—溃败的时候,孙执事传音给我们,让我们不要乱跑,都往西边的‘鬼哭坳”集结,说那里有宗门长老接应我们—””
“鬼哭坳?”
陈渊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神识立刻在脑海中的地图上锁定了这个位置。
那是一处极其偏僻的峡谷,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但,那地方距离黑风要塞,比他现在的位置还要远。
舍近求远,让一群溃兵去一个绝地集结?
陈渊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强的不对劲。
他盯着断臂汉子,一字一句地问道。
“哪个孙执事?”
陈渊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孙德才。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
在刘长青长老开坛讲法的那天,这个孙德才,就站在刘长老身后!他是刘长老的心腹!
刘长老的人,在张师叔身边做执事,然后在防线溃败的时候,指挥溃兵去一个叫“鬼哭坳”的死地?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陈渊脑海中炸开。
这场溃败,或许—根本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