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那庞大的身躯,根本无法通过陈渊轰开的那个小洞。
但它也不需要。
它只是抬起那只由无数骸骨压缩而成的巨大利爪,朝着石壁,狠狠一拍。
整个地下水道系统,都为之剧烈一震。
那堵厚重的岩壁,在它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拍得粉碎。
一个巨大挣拧的窟窿,出现在了下水道的墙壁上。
碎石与泥土,裹挟着无尽的骸骨,如潮水般涌入狭窄的信道。
骨王那庞大的身躯,硬生生地挤了进来,它每前进一步,整个下水道的结构都在哀鸣、崩塌。
陈渊脸色铁青。
“这又是什么后手?!”
他疯了一般在前方逃窜,身后,是不断崩塌的信道和那步步紧逼的死亡气息。
他此刻无比庆幸自已有铁南给的避水珠,否则光是这汹涌的污水和淤泥,就足以将他困死在这里。
“噗叽!”
灵兽袋中的来福,感受到了后方那股恐怖的气息,吓得瑟瑟发抖,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陈渊此刻却没空安抚它。
他只觉得,自己就象是捅了马蜂窝,而且捅的还是蜂王。
那枚九窍地脉神砂,此刻就是他身上最致命的诱饵。
与此同时,黑石城的地面之上。
原本已经逐渐平息的城市,突然开始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街道上,房屋的瓦片掉落,一些本就残破的建筑,更是在这震动中轰然倒塌。
正在城中进行地毯式搜捕的三宗联军修士,纷纷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望向地面。
“怎么回事?地龙翻身了?”
“不对!这股气息———好邪门!”
城主府的望楼之上,孟子昂的身影凭虚而立,月华流转。
他那清冷的面容,此刻也多了一分惊疑。
他能清淅地感觉到,一股至阴至邪的死亡气息,正从地底深处升腾而起,狂暴而又混乱。
而在这股死亡气息之中,还夹杂着另一股虽然微弱、却精纯到极致的本源气息。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竟纠缠在一起,正在地底飞速移动。
孟子昂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黄元那老狐狸!
他果然还藏着后手!
那个叫黄少杰的废物,果然带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传我将令!”
他冰冷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每一个小队长的耳中。
“所有修士,立刻向震动最剧烈的局域靠拢!目标就在地底!他跑不掉!”
“封死所有下水道出口!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挖出来!”
一声令下,城中数以百计的三宗联j修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朝着震源的中心,疯狂合围。
一张天罗地网,正在城市的上方和地底,同时收紧。
轰!
陈渊的身后,又一截信道彻底塌。
他狼狐地从前方一个满是污水的出口爬出,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巨大的骨爪,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脚跟扫过。
他浑身上下,早已被腥臭的污水浸透,脸色苍白,体内的真元在高速奔行中消耗巨大。
麻烦了。
他能清淅地感觉到,头顶上方传来的脚步声和命令声,越来越密集。
骨王在后,追兵在前。
他被堵死了。
留在这里,迟早会被身后的骨王追上,或者被头顶的追兵发现,然后挖出来。
必须上去!
陈渊眼中闪过一抹狼色。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张被污水浸泡得发皱的兽皮地图,又辨认了一下方向。
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在被彻底包围之前,冲出去。
与其被动地等着被瓮中捉鳖,不如主动杀出去,在对方的合围圈形成之前,撕开一道口子。
他不再尤豫,收起地图,朝着一个方向加速潜去。
那个方向,正是城中曾经守备最森严,如今也必然是三宗联军重点布防的局域一一丹房!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存在看一线生机。
因为那里足够混乱,人员足够密集,只要操作得当,他或许能借着混乱,浑水摸鱼。
片刻之后。
陈渊来到丹房局域的正下方。
他能听到,上方不断传来修士的呵斥声和灵器碰撞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枚滚烫的地脉石和黄元那枚储物戒指,一同取了出来,用一块布条,死死地绑在了一块沉重的铁锭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看准了上方一处排水的铁栅栏,将那铁锭,用尽全力,朝着与自已相反的方向,狼狠地扔了出去。
铁锭划出一道抛物线,在污浊的下水道中飞出了数十丈远,最后“噗通”一声,沉入了另一条岔道的淤泥深处。
几乎是在同时。
他身后的骨王,似乎感应到了那股诱人的气息突然改变了方向,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顿,随即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怒吼,朝着铁锭落下的方向,横冲直撞而去。
轰隆隆!
远处的信道,传来了更加剧烈的坍塌声。
而陈渊头顶的追兵,也被那边的巨大动静所吸引,大量的脚步声开始向那个方向汇集。
就是现在!
陈渊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体内真元猛地爆发。
他一拳轰开上方的铁栅栏,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从下水道中一跃而出。
他落在一处僻静的后巷,巷口,就是丹房前那片狼借的广场。
广场上,数十名身穿碧海宗服饰的修士,正手持着罗盘,紧张地搜寻着,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被远处那愈演愈烈的地震所吸引。
陈渊没有丝毫停留,他将千幻敛息诀运转到极致,身形一晃,便融入了巷道的阴影之中。
他必须要赶在孟子昂反应过来之前,逃出这座城!
他沿着阴影,飞速穿行,然而,就在他即将绕过丹房,冲向城西方向时。
他前方的巷子尽头,拐角处,一队身穿玄月门月白道袍的修土,正缓步走来。
为首的,是一名面容冷峻,修为在练气九层的青年。
他手中托着的那个罗盘,指针正疯狂地旋转,散发着刺目的红光。
下一刻,那名青年猛地抬头。
四目相对。
巷道狭窄,月光被断壁残垣切割得支离破碎。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名练气九层的玄月门青年,面容冷峻,他手中那枚罗盘的指针,已经不再旋转,而是死死地指向陈渊,红光盛放,近乎刺眼。
“黄沙宗馀孽,束手就擒,孟长老有令,可留你全尸。”
青年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他身后的几名同门,已经默契地散开,封死了陈渊所有退路。
巷道外,是越来越近的喧嚣与脚步声。
身后,是地底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恐怖嘶吼。
这是真正的绝境。
陈渊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那双在阴影中闪铄的眸子,愈发深沉。
束手就擒?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森白的笑容。
下一瞬,他动了。
没有施展任何术法,也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
他只是简单地、粗暴地,将体内那为数不多、却凝练到极致的液态真元,尽数灌入双腿。
【龙煞霸体】的气血轰然爆发。
脚下的青石地面,应声龟裂。
整个人如同一头脱困的洪荒凶兽,裹挟着一股惨烈的煞气,朝着那名练气九层的青年,笔直地撞了过去。
太快了!
那青年瞳孔骤缩,他完全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已经重伤垂死、气息萎靡的家伙,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速度与威势。
他下意识地想要掐诀施法,却发现对方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
仓促之间,他只能将手中的罗盘往前一横,同时一面刻满符文的银色小盾瞬间浮现在身前。
“找死!”
然而,陈渊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
在两人相距不足三尺的瞬间,陈渊的身形猛地一矮,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擦着那面银色小盾的边缘,滑了过去。
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灰扑扑的重锤,镇岳。
重锤没有砸向任何人,而是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地,砸在了巷道的墙壁之上!
“轰一—!”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面本就摇摇欲坠的墙壁,瞬间被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烟尘弥漫,碎石四溅。
玄月门的几名修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耳中喻喻作响,气血翻涌,阵型瞬间大乱。
“拦住他!”
那名练气九层的青年最先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地咆哮道。
可已经晚了。
陈渊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身形如电,从那破开的窟窿中一穿而过。
墙壁的另一边,是一座早已被废弃的庭院,杂草丛生。
他没有片刻喘息,落地之后,双腿再次发力,朝着与丹房完全相反的城西方向,亡命狂奔。
“追!他跑不远!”
身后的怒吼声与术法爆炸声遥遥传来,但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在这些残破的民居和废墟之间,不断穿行,如同黑夜中的一道幽魂。
城西的轮廓在望,但那高耸的城墙,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城门方向,数道强横的气息冲天而起,显然已布下天罗地网。
陈渊咬牙,凭借记忆,朝着一处在之前攻城战中被轰塌的墙体缺口奔去。
碎石与断壁成了他最好的掩护,当他终于从那处豁口冲出,咸涩的夜风夹杂着沙砾扑面而来时,眼前壑然开朗。
身后是灯火通明、杀机四伏的黑石城,身前,是无垠的、被月光染成银灰色的茫茫沙海。
他成功逃出了牢笼,却也彻底暴露在了旷野之上。
身后的追兵,如同骨之蛆,紧追不舍。
头顶上空,孟子昂那冰冷的命令,时而响起,不断调动着修士,收拢着包围圈。
好在是陈渊敛息手段高明,孟子昂又距离较远,被骨王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否则几乎是瞬间便有生命危险!
地底深处,那骨王的怒吼与撞击声,也仿佛就在脚下回荡。
天罗地网。
又过了数盏茶功夫,陈渊体内的真元,在飞速消耗,【龙煞霸体】带来的气血之力,也开始出现衰退的迹象。
这样下去,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时,前方一片沙丘的背风处,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还有一丝食物的香气?
陈渊微微一惬,随即毫不尤豫地朝着那片光亮,跟跪着奔了过去。
沙丘之后,是一个小小的篝火堆。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正蹲在火堆前,聚精会神地翻烤着一只不知名的野兽腿,油脂滴落在火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浓郁的肉香,正是从那里传来。
少年身上穿着朴素的麻布短打,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腿肌肉匀称,充满了力量感,脸上虽然有些风沙的痕迹,但那双眼晴,却亮得惊人。
在这死寂的荒漠中,这一幕,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荒诞。
陈渊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少年,心脏狂跳,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石头!
是那个在传送中失散的少年,石头!
他没死!而且,他看起来比以前壮实了太多,那身子骨,仿佛被什么天材地宝洗炼过一般,隐隐透着一股勃勃生机。
可少年的眼神,在看到他这个浑身是血的陌生人时,只是掠过一丝好奇,便重新落回了烤肉上,仿佛那烤肉的火候,比什么都重要。
他不认得自己了。
陈渊心中一惊,他没有说话,只是收敛了全部气息,贴着沙丘的阴影,死死地盯着后方的动静。
急促的破风声由远及近。
“人呢?刚刚明明感应到气息就在这边!”
“分头找!他肯定就在这附近!”
几名玄月门的修士,手持着法器,正一点点地朝着这片沙丘包围过来。
陈渊握紧了手中的镇岳锤,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突然站了起来。他看着那几个杀气腾腾的修士,皱起了眉头,本能地开口了。
“师父,他们要抢我们的肉吃。”
他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满,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陈渊眉头紧锁,这小子在跟谁说话?
那几名玄月门修士也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狞的笑容。
“里面还有人?正好一起上路!”
为首的修士身形一闪,便要越过沙丘,痛下杀手。
可他的身体,刚刚跃至半空,便僵在了那里。
沙丘旁的一块巨岩上,不知何时,盘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陈旧灰色僧袍的和尚,面容枯稿,双目微闭,手中捻着一串佛珠,看起来就象一块沉默的岩石。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但那几名玄月门的修士,却象是被无形的巨山压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们的脸上,布满了极致的恐惧,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珠子几乎要从眼框里瞪出来,仿佛看到了什么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阿弥陀佛。”
和尚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却仿佛带着某种言出法随的宏大力量。
话音落下的瞬间。
噗!噗!噗!
那几名玄月门的修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身体便毫无征兆地,化作了一捧捧流沙,被夜风一吹,便消散在空气中。
连带着他们手中的法器,也一同化为了沙尘。
一阵夜风吹过,沙丘前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陈渊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筑基!
而且,是远比黄元、赵无烟,甚至孟子昂,都要恐怖的存在!
那是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威压,杀人于无形,不带半分烟火气。
和尚没有理会风中的血腥味,他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火堆旁的少年,不满地嘟囊了一句。
“石头,跟你说了多少次,心要静,火才匀,肉才香。”
被称作石头的少年,做了个鬼脸。
“你再不出手,锅都要被人端走了。”
和尚哼了一声,这才将他那双古并无波的眼睛,转向了角落里的陈渊。
一瞬间,陈渊感觉自己象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从肉身到神魂,所有的秘密,都仿佛被这双眼晴看了个通透。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储物袋中那颗九窍地脉神砂,正在微微发烫。
“小施主,身上带着不祥之物,惹了无尽的杀孽,还闯进了这片清净之地。”
和尚的声音,平淡无波。
“你说,贫僧该如何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