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乐观大阅的盛况犹在眼前。
那震天的“万岁”呼声,似乎还在洛阳城上空回荡。
但李拙却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繁华表象下的暗涌波涛。
阅兵结束后,他更加低调,整日不是在郡邸研读兵书,就是去北军大营,借助系统界面操练加持那一千陇西精锐,静观时局变化。
这日,李拙正在营中观看破羌骑演练冲锋战术。
忽有亲兵来报,说中常侍张让府上派人来请,言有要事相商。
李拙心中疑惑,不知这阉宦首领又有何算计。
但他不能不去,于是整理衣冠,带着几名亲卫便往张让府邸而去。
此次会面不在怡心堂,而在张府一处更为隐秘的书斋。
张让屏退左右,只留两个心腹家奴在门外伺候。
他面色不似往常那般带着虚伪的笑意,反而有几分凝重,看着李拙更有几分审视。
“建德,准备好去幽州了吗?”
李拙愣在当场,张口不解道:“啊?!”
见李拙惊讶不似作假,张让这才从案几上拿起一份文书,晃了两下。
“这是幽州牧刘虞呈送朝廷的急奏,其中特意提到了你。”
李拙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刘幽州提到了下官?不知所为何事?”
张让将文书推到他面前:“刘虞在幽州,与那张纯、张举及乌桓丘力居等叛贼相持,局面颇为棘手。”
“他向朝廷上书,请求调建德你前往幽州,协助平叛。”
“什么?”
李拙忍不住皱眉:“刘虞要调我去幽州?”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与刘虞经盖勋引荐认识,却只在洛阳有过数面之缘,虽相谈还算投机,但关系远未到让刘虞特意上书请调的地步。
“常侍,这从何说起?”
李拙忙问:“下官乃陇西太守,职责在于西陲。幽州远在东北,相隔万里,且羌事未平,下官怎能轻离本职?”
“再者,刘幽州麾下难道无人可用吗?”
张让似乎早就料到李拙会有此问,他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慢条斯理地开始解释幽州的复杂局面,语气中略带调侃之意。
“哈哈,建德有所不知,刘伯安到了幽州,倒是想有一番作为。”
“那反贼张纯、张举本是中山国豪强,前番勾结乌桓大人丘力居造反,自称‘天子’、‘弥天将军、安定王’,聚众十余万,声势浩大。”
“他们起初想攻占蓟城,被挫败后,便转而在幽冀之间流窜作乱,劫掠渔阳、河间、渤海等郡,最近更是窜入了平原郡境内。”
“叛军以乌桓骑兵为主,来去如风,奔走极快。”
“朝廷并非没有派兵征剿,前辽东属国长史、现拜骑都尉的公孙瓒,就率领他麾下部曲白马义从一首在追击。”
“不过听回报说”
张让嗤笑一声,显然想到了什么。
“那公孙瓒勇则勇矣,却没有什么章法,只顾闷头跟在后面。”
“乌桓人狡诈多端,且转移迅速,往往官兵刚追到一地,他们早就流窜到百里之外的另一处烧杀抢掠。”
“官军疲于奔命,士气日渐低落,钱粮消耗却如流水一般。
李拙默默点头,这种局面他太熟悉了。
在凉州对付羌胡叛军时,也常常面临同样的问题。
游牧骑兵的机动性,对以步兵为主的汉军来说,确实是极大的考验。
“那刘幽州”
“刘伯安倒也不傻,见此情形,便改了策略。”
张让继续说道:“他一面悬赏千金,购求张纯、张举的首级。”
“一面派遣使者去见乌桓大人丘力居等人,许诺只要他们罢兵归附,朝廷便既往不咎,还可给予赏赐。”
“本来听说,丘力居等人己经有些动摇,愿意改邪归正。”
“怀柔之策,若能奏效,倒也是平息叛乱、减少伤亡的好办法。”
李拙出声,点头赞许。
他对刘虞这种不单纯依赖军事打击的策略,内心是认同的。
“好办法?”
“哈哈哈”
张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拍掌咧嘴大笑。
“可惜那个公孙瓒却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刘伯安太过软弱,居然向胡人妥协,彻底被惹恼了!”
“公孙瓒不过一骑都尉,如何敢置喙州牧的决策?”
李拙挑眉,实在想不通。
张让对刘虞的性格看得很透彻,觉得公孙瓒在这点上倒是没有说错。
“刘伯安性子确实太过软了些。”
之后,张让又给李拙详细解释了公孙瓒与刘虞的矛盾。
“那公孙瓒因为母亲身份低下,出仕时只能为一小吏。”
“后来靠击胡军功起家,一心只想通过战场厮杀来博取功名。”
“他尤恨乌桓,刘虞的怀柔策略,在其看来就是软弱妥协,更是断了自己的晋升之路。”
李拙暗中颔首,认可这点。
一旦幽州与北面的乌桓人化解干戈,公孙瓒岂不是没了用武之地?
更何况,乌桓胡人确实在幽州边境为恶不少,公孙瓒此举也算是师出有名。
“于是,公孙瓒不顾刘虞的明确反对,依旧我行我素,带着白马义从追着乌桓人打杀。”
“结果呢?丘力居等人认为刘虞使诈,明里招抚,暗地动兵,一怒之下,把刘虞派去的使者都给杀了!”
李拙可以想象到那个场面。
一边是州牧试图招安,一边是部将穷追猛打,叛军感到被欺骗,自然会将怒火发泄在使者身上。
刘虞的怀柔政策,尚未见效便己夭折。
“经此一事,刘虞与公孙瓒算是彻底闹翻了。”
张让抚着自己的眉毛,眼中带着笑意,似乎对刘虞的遭遇很是开心。
“但麻烦的是,眼下幽州官军之中,最能打仗的就是公孙瓒了。”
“刘虞虽然贵为州牧,但在军事上还得倚仗此人。”
“这无疑助长了公孙瓒的嚣张气焰,听说此人在军中常常口出怨言,对刘虞的命令也是阳奉阴违。”
听到这里,李拙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虞这是陷入了两难境地。
不用公孙瓒,无人能敌乌桓骑兵;用公孙瓒,则政令难行,而且其激进的态度也会破坏自己的整体战略。
刘虞需要一个既能带兵打仗,又能理解并执行自己怀柔之策,同时还能制衡公孙瓒的将领。
李拙无疑就是刘虞选定的人。
“只是”
李拙看向张让,脸上似有不解:“刘幽州为何想到了下官?”
张让看向李拙,嘴角似笑非笑。
“我原本还以为是建德与刘虞素有来往,这才想要去幽州助战。”
李拙赶紧摆手:“绝无此事!”
“我与刘幽州不过数面之缘,后来又因盖勋更是形同陌路,岂有私交?”
“我想也是。”
这点张让倒是没有过多怀疑。
李拙与盖勋闹翻之后,确实不可能再与刘虞这种清流继续交往。
张让随即猜测着说道:“刘伯安在洛阳时,与那盖勋过从甚密。”
“想必是从盖元固那里,没少听说你在凉州对付羌胡的事迹。”
“如今病急乱投医,明知道你与我交游甚密,依旧想到了向朝廷上书请调建德你。”
李拙默默听着,随后轻声问道:“陛下召见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张让略一颔首,肯定了李拙的猜测。
“张纯张举二贼,妄称天子,大逆不道,陛下早就想剿灭他们。”
“刘虞称只要让你前去,他就有信心平定二贼。”
“陛下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那依常侍的意思,我是应该答应前去,还是称病推脱不去?”
张让呵呵笑道:“建德以为呢?”
李拙沉默不语,心中飞快盘算。
若是张让不愿意放自己去幽州,估计一开始他早就明说了。
如今这般多番试探,怕是此事再天子那里己成定局,张让也改变不了。
“刘虞与盖勋等人乃是一丘之貉,更与常侍不睦,我不愿在他麾下效力,不如便装病躲过去好了。”
李拙假装愤慨,借机向张让表明自己的态度。
张让观察着李拙的神色,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忽的开怀大笑。
“哈哈哈,建德,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天子己经同意了刘伯安的提议,我等身为臣子,还是要为君父分忧。”
李拙这才装作勉为其难:“如此便听常侍的吩咐。”
从张让那奢华却略带压抑的府邸中走出。
洛阳街市喧嚣的人声、车马声瞬间涌入耳中。
让李拙恍惚间,有种从幽暗水底浮上水面的错觉。
他骑着花龙,随行的只有几名亲卫,慢悠悠的返回陇西郡邸。
看似闲适,脑中却在飞速盘算着此次幽州之行的利弊得失。
秋日的阳光透过街道两旁槐树的枝叶,在李拙脸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而李拙的思绪,远比这光影更加纷乱。
“好处显而易见。”
他心中默念。
在幽州面对的敌人,是自称“天子”的张举、张纯以及彪悍的乌桓骑兵。
他们流窜于幽冀大郡,劫掠百姓,焚烧城邑,搅得关东震动不安。
李拙若能建功立业,不仅能积累显赫战功,更能极大提升自己在关东的声望,对于日后图谋大业,至关重要。
再者,便是人才和军队。
幽州地处边陲,民风彪悍,与凉州同样盛产精兵猛将。
天下闻名的“幽州突骑”便源于此地。
若能借此机会网罗一些幽燕豪杰,招徕一部分幽州兵马,无疑将极大增强自己的实力。
尤其是刘虞,在幽州名望高隆,李拙此去乃是为他助战,想必能够借助刘虞之力招揽人手。
不过,前往幽州的弊端同样不容忽视。
最核心的问题在于,远离陇西根基。
陇西是他苦心经营的根本之地,有阎忠、杨越等忠心部下,还有有初具规模的屯田体系。
一旦李拙长期滞留幽州,对陇西的控制力必然会减弱。
万一朝廷另派太守,或者郡内豪强、羌胡生出变故,他辛苦经营的基业可能毁于一旦。
其次,幽州局面异常复杂。
不仅要对付凶悍的汉人叛军和来去如风的乌桓骑兵,还要处理与地头蛇公孙瓒的紧张关系。
公孙瓒此人,勇猛善战,在幽州经营日久,麾下白马义从更是精锐。
从他与刘虞的冲突来看,此人性格刚愎,绝非易于相处之辈。
李拙作为外来户,欲要在幽州立足,并按照刘虞的想法制衡公孙瓒,必然劳心劳力。
最后,前往幽州,与他先前制定的“西固根本,东图雍益”的战略产生了偏差。
意味着之前的许多谋划都需要调整,甚至是放弃。
“不过”李拙深吸一口气,目光有些闪烁。
“正如张让所言,选择权其实并不在我手中。”
刘虞以州牧之尊、宗室之重,上书点名调遣,朝廷若下旨意,他身为臣子,除非想公然抗命,否则就必须遵从。
在目前这个阶段,李拙还远未具备挑战朝廷权威的实力和名分。
“事己至此,多想无益。”
李拙最终想着:“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谋划。”
既然幽州非去不可,那就要想办法将这次远征,变成一次壮大实力的机遇。
李拙开始转变思路,思考如何在幽州打开局面,如何利用刘虞与公孙瓒的矛盾,为自己谋取利益。
“至于陇西”
他想到阎忠和杨越,心下稍安。
“有他们在,短期应无大碍。只是需尽快传信回去,嘱托他们务必谨守门户,稳守待变。”
次日,宫中果然传来旨意,召陇西太守李拙入宫觐见。
再次步入巍峨的皇宫,穿过层层宫禁,李拙的心境与初次面圣时己大不相同。
“一回生二回熟,看来是习惯了。”
仍在章德殿,天子刘宏的精神,似乎比前次见到时更差了一些。
眼袋深重,面色苍白,斜靠在御座上,显得有些萎靡。
张让、赵忠等几个中常侍恭敬侍立两侧,见李拙来了,也都朝他看来。
“臣陇西太守李拙,拜见陛下!”
“李卿平身。”
刘宏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无力。
“幽州牧刘虞上表,言幽州叛乱未平,乌桓猖獗,特请调卿前往助战。”
“卿在陇西屡破羌胡,威震西陲,朕亦觉得你是合适人选。故而准刘虞所奏。”
“你准备几日,就带兵出发吧。”
虽然早己知道此事,但李拙还是做出恰如其分的惊讶与凝重。
他躬身道:“陛下信重,臣感激涕零!”
“只是臣乃凉州人,不通幽州内情,贸然赴任,恐有负陛下与刘幽州重托。”
“且千里转战,兵粮调度,亦非易事。”
刘宏听罢,只是挥了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既然刘虞想要你去助战,肯定有他的理由。朕相信他!”
“至于兵粮调度的事,自有大将军、尚书台与你分说。李卿,朕知你公忠体国,骁勇善战。幽州之事,关系重大,你就莫要推辞了。”
“臣遵旨!”
李拙不再多言,郑重下拜领命。
“好!”
刘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卿此前不是从陇西调来一千部曲吗?这次可将他们尽数带去。”
“此外,朕再诏令北军拨付两千步骑,归你节制。”
“望卿早日协助幽州牧剿灭反贼,安定北疆。捷报传来,朕必不吝封赏!”
李拙心中迅速盘算到手的兵马。
“总共三千步骑还不错”
有一千嫡系,再加上两千北军,足以在幽州立足,与叛军角力了。
虽然北军战力可能参差不齐,但是对于身怀系统、最擅练兵的李拙来说,不是问题。
“臣,谢陛下隆恩!”
“必当竭尽全力,扫平叛虏,以报陛下!”
李拙声音铿锵有力,展现出绝对的信念和决心。
“好,诚如卿言,朕等着你的捷报。”
领了旨意,李拙立刻行动起来。
他首先派人加急赶往陇西,给阎忠和杨越送去密信。
信中详细说明了幽州之行的缘由,以及自己的考量。
李拙授意阎忠在自己离任期间,全权代理郡务,与杨越一文一武,确保陇西稳定。他特别强调,要守住归义城,谨慎处理与周边羌胡的关系,内修政理,积蓄力量,勿要主动生事。
处理完陇西之事,李拙手持诏令,前往北军大营,找到北军中候,办理两千步骑的交接手续。
这两千兵马,包括步卒一千五百名,骑兵五百名。
李拙仔细查看了兵员名册和装备情况,发现其中确实有不少是老弱充数,装备也较为陈旧,远不如他自己的陇西精卒。
但他并未多言,只是交接完就带人走了。
李拙从中任命了几名看得过眼的中层军官,负责整编和初步操练,务必在出发前让这些北军士卒熟悉自己的号令。
至于李拙自己的那一千陇西部曲,也进行了出征前的器械检查和补给。
十日光阴,转瞬即逝。
开拔这日清晨,秋意己深,霜风肃杀。
洛阳城北的夏门外,三千兵马己列队完毕。
李拙的一千陇西部曲,军容严整,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特别是以破羌骑为首的数百骑兵,人马皆挺立,伴随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而那两千北军步骑,虽然阵列稍显松散,但经过几日整训,比当初好了许多。
李拙身着戎装,骑在花龙背上,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巍峨的帝都洛阳。
“出发!”
随着李拙一声令下,号角长鸣,旌旗前指。
三千人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踏上了北去的官道。
车辚辚,马萧萧,卷起阵阵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