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被晾在竹竿上思考人生的婴孩,如今已出落成一名灵秀少女。
十二岁的苏挽星,身上已然看不出多少当年那软糯团子的模样。
她继承了来自前世的自己“散青烟”的一丝清冷基底(真的吗?
又在这十二年鸡飞狗跳、却又被极致呵护(另类方式)的环境中,养成了极其复杂难言的性子。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浅青色弟子服,墨发用一根雪白的发带束成高马尾,几缕碎发随风拂过白皙的脸颊。
眉眼已初具风华,清澈的眼眸灵动狡黠,偶尔沉静下来时,又会流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仿佛洞悉世情的通透和淡淡的疏离。
这十二年她思考了很多,在梦境里她总是会梦到过去
梦回那地牢里经历的一切,那最后一眼的那只狐狸那么真实又那么的刻苦铭心
也是这十二年里,她是在五位师兄“各显神通”的抚养下“顽强”挽星,早已不是过去的散青烟
不过,说道“各显神通”
大师兄萧凌绝成功将她培养成了隐龙宗年轻一辈中首屈一指的剑道天才,甚至可越阶挑战。
只是她对敌时那股子冰冷的、只攻不守、以伤换命的狠辣劲儿,活脱脱就是萧凌绝的翻版,
时常让对手(尤其是宗门大比时的同门)胆寒。代价是她偶尔会下意识地觉得解决问题最快的方式就是拔剑。
二师兄司夜的“暗中保护”
也成功让她在小小的年纪就精通了如何隐匿身形与气息,她甚至偶尔能模糊感知到司夜大概在哪个阴影里待着(真的很偶尔)
三师兄苏寒的温柔呵护和水灵力滋养,则让她在心性上保留了最后一片净土
教会了她懂得善恶,知晓冷暖,也习得了一对灵力的极致细微的掌控,算是五位师兄疯狂教育中的“平衡剂”。
四师兄姜卿尘…则是她所有“黑历史”的来源。
她学会了如何巧妙地恶作剧、如何钻门规的空子、如何用最离谱的方式达到目的(包括但不限于用御剑术作弊烤灵薯、改造低阶符箓用来炸鱼等等)
她是姜卿尘最“得意”的作品,也是墨宸头疼的主要根源。
则如同老父亲一般,操持着她的一切起居用度,在她每次被其他师兄“历练”得过头或者跟着姜卿尘闯祸后,默默收拾烂摊子
苦口婆心地教导她“正常”的为人处世之道(虽然收效甚微),是她内心深处最依赖也最怕唠叨的人。
此刻,十二岁的苏挽星正站在演武场边,看着场内两名内门弟子比试,眼神懒洋洋的,带着点百无聊赖。
“啧啧,破绽百出。”
她小声嘀咕,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正是萧凌绝教的破解招式。
旁边一个同样年纪的小弟子凑过来,一脸崇拜
“苏师姐,你好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
苏挽星瞥了他一眼,是经常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师弟叶轻尘。
她老气横秋地拍了拍他的肩:“小叶子,跟着师姐混,以后教你更厉害的。”
话音刚落,一个兴奋的声音就从远处传来
“小星星!快来看四师兄新研究出来的‘无敌风火轮’御剑术!”
只见姜卿尘踩着一柄火光四射、疯狂旋转的飞剑,以一种极其不稳当且炫目的方式冲了过来,所过之处,弟子们纷纷惊恐避让。
苏挽星眼睛一亮,刚才那点“高手寂寞”九霄云外,跃跃欲试:
“来了来了!四师兄等等我!”
她足尖一点,身法轻盈如燕,精准地避开几个被姜卿尘“风火轮”刮倒的倒霉弟子,眼看就要跳上那危险的飞剑。
“苏!挽!星!”
一声蕴含着无奈、头痛以及丝丝灵压的低吼从后方传来。
苏挽星身体一僵,动作瞬间定格,脸上的兴奋秒变乖巧
慢吞吞地转过身,露出一个无比灿烂(且心虚)的笑容:“嘿嘿…五师兄…好巧啊…”
墨宸黑着脸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摞显然是刚收到的投诉玉简,额角青筋微跳。
他就知道!只要一会儿没看住,这丫头准能跟老四凑到一起搞事情!
“给我回去抄写《清静经》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出院子!”墨宸揉着额角下令。
“啊?五师兄…”苏挽星试图撒娇。
“两百遍!”
“…哦。”
苏挽星立刻蔫了,耷拉着脑袋,乖乖跟在墨宸身后,还不忘偷偷回头给试图溜走的姜卿尘使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
姜卿尘:“……”溜,但墨宸冰冷的眼神已经扫了过来
“四师兄,关于你损坏第七块演武场地砖和惊吓灵鹤的赔偿问题,我们是不是也该算一算了?”
另一边,已经回到弟子峰的苏挽星在阳光下
已经认命地卷起了袖子,磨好墨,铺开纸,开始苦大仇深地抄写那厚厚的《清静经》
笔尖划过宣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正如经卷其名,《清静经》似乎真带有某种奇异的力量,能强行抚平躁动的心绪。
每当苏挽星被迫沉下心,一字一句地抄写时,她那平日里被各种剑法、恶作剧和冒险塞得满满当当的小脑袋,就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一些更深,更远的地方。
墨迹在纸上晕开,她的思绪也缓缓荡漾开来。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她偶尔会听五师兄说…捡到自己的时候,是有两只狐狸灵兽守着我的…她的笔尖顿了顿。
这件事,她从小听到大,几乎成了宗门里一则带着传奇色彩的谈资。
可奇怪的是,五师兄说,自从给她起名开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所谓的狐狸灵兽。
它们去了哪里?为什么守着我?又为什么离开?
“…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可是,我并没有看到过狐狸灵兽啊…她努力回想
记忆的最开端,便是五位师兄风格迥异的脸庞和隐龙宗的主殿内
关于更早的过去,只有一片模糊的空白,以及师兄们语焉不详的描述。
那两只狐狸,仿佛只是故事里的存在。
笔下的字迹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探寻的意味。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叠叠,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涟漪。
一种莫名的,深沉的悸动从灵魂极深处悄然浮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和难以言喻的酸楚。
会是他吗?
这个“他”是谁?她不知道因为直到作为“散青烟”都没有去问一句他的名字
这个念头开始的毫无由来,却又如此自然地涌现,仿佛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只是被这《清静经》无意中叩响。
是那两只守护她的狐狸之一吗?还是别的什么?
为什么一想到“他”心里就会泛起一种既依赖又难过,既想靠近又有些害怕的复杂情绪?
她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赶出去,肯定是抄经抄糊涂了!
她重新凝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经卷上
“…舍却妄念,至道无形…”
可那关于狐狸的疑问,和那个模糊的“他”的影子,却像是一缕无法驱散的幽香,顽固地萦绕在她的心间。
直到因为过分思考导致发呆的笔墨彻底晕染了纸张,洇开一大团难看的墨渍,苏挽星才猛地回过神来。
“完了完了!”前功亏一篑的抄写,小脸皱成了一团
“自己刚才写的是不是都白写了…”
一想到五师兄墨宸检查时可能出现的黑脸和加倍重抄,她顿时觉得人生无望
但下一秒,她骨子里那股被姜卿尘亲手培养出的“豁达”精神就占据了上风!
算了!四师兄打小就告诉她!打不过的就跑!跑不过的事情…就逃啦!眼不见心不烦!
“哈哈!出去玩喽!”
刚刚还萦绕心头的关于狐狸和过去的沉重思绪,瞬间被她一股脑地打包扔到了脑后
反正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与其想着过去,不然先过好现在!
想通一切的苏挽星眼睛一亮,整个人重新变得活力四射,仿佛刚才那个多愁善感的人不是她。
她动作麻利地将抄了一半、还被污损的《清静经》胡乱一卷,随手塞进书桌底下
然后一把抱起她那五位师兄一起为她柄量身定做的,剑柄上还被她偷偷刻了个歪歪扭扭小狐狸印记的弟子剑。
“嗖——”
她利落地翻身跃上窗台,掐了个剑诀,脚下飞剑应声而出,托着她如同一只轻巧的燕子,直接从窗口窜了出去,化作一道流光,迫不及待地投向外面自由的天空和…未知的闯祸之旅。
院子里似乎隐约传来五师兄墨宸察觉灵气波动后的怒吼
“苏挽星!你又偷跑!给我回来!!——”
但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和加速离去的剑光表明,这话显然又被当成了耳旁风。
就在苏挽星离开后不久,她房间的窗户无声地再次被风吹开一丝缝隙。
一道雪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桌旁,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又仿佛是从月光中凝结而出。
正是那只许久未曾现身的狐狸灵兽。
它通体雪白,唯有尾尖那一抹浓黑,如同滴入雪地的墨点,异常醒目。
它冰蓝色的眼眸深邃而宁静,先是看了看窗外苏挽星消失的方向,然后低下头,目光落在了书桌下那卷被胡乱塞进去、墨迹未干的《清静经》上。
它微微低下头,鼻尖轻轻耸动,似乎在嗅闻纸上残留的、属于少女的气息和那团晕开的,因思绪纷扰而留下的墨痕。
静静地看了片刻后,它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冰蓝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无奈,也有一丝深藏的、无人能懂的温柔
随即,它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毫无征兆地悄然淡化,最终彻底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窗外摇曳的树影,以及书桌下,那卷记载着少女片刻宁静与纷扰思绪的经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