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基督像
半夜十二点。
风变大了。
从山坡上刮下来,卷起尘土和碎纸,不停地打着旋。
整条长街只剩几盏破路灯还亮着,不停闪烁,像快烧坏的监控屏。
一辆黑色的克莱斯勒趴在道旁,外壳斑驳,轮胎半瘪。
前档风玻璃上贴着去年的拖车警告,看起来跟其他报废车没什么区别。
男人坐在驾驶座上,身子前倾。
他举起手里的望远镜,对准街角那家名为“救世主之家”的疗养院。
二楼有些反光,什么也看不清。
男人靠回椅背,烦躁地摸了把脸。
外头很热,但为了隐蔽,不能开空调。
距离下班还有七个小时。
他低头喝了一口红牛,又掀起表带,翻看夹在下面的小纸条。
那里印着几个名字,但只有一个被红笔圈起来:赵万朋。
男人念不太准这些字,只记得开头像是“周”还是“照”。
反正都差不多。
他百无聊赖地想着。
几个亚洲姓,哪个不是这样。
倒是这个老家伙,搬进来将近一年,从没出过正门。
就是苦了他们,三组人轮流盯梢,不许断岗。
男人从十二月开始接夜班,如今已是七月末。
每天如一日,兢兢业业地记录所有出入人员,动作、体型、外貌,事无巨细。
无聊透顶。
可今天不一样。
老板特别交代,要“密切关注任何异常情况”。
他问,是不是目标有新动向。
对方没正面回答,只说一句:“不许出错。”
然而,从傍晚到现在,连个鬼影都没出现。
男人低声咒骂两句,再次用望远镜观察赵万朋的房间。
帘子拉得很紧。
几乎看不出任何东西。
“你们他妈到底在筹谋什么?”男人自言自语道。
就在这时,无线电忽然“哧啦”一声。
紧接着,传出一段杂音,随即归于沉寂。
他皱起眉,按下肩上的对讲键。
“三号,检查接收器,你刚才那边干扰很大。”
没有回应。
“听得到吗?”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男人心里犯了嘀咕,犹豫几秒后,还是决定前去查看。
情况不明,在当前这种特殊节点,凡事小心一些总没错。
他把副驾抽屉里的手枪塞进裤腰里,推开了车门。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混凝土路,夹杂着零碎沙石。
两旁堆着断裂的水管和废弃木板。
男人绕过自己的车子,朝三号位置靠了过去。
那是一辆深灰色的丰田凯美瑞,停在十几米外。
窗户升起,灯光全灭。
他来到边上,弯腰不耐烦地敲了敲。
“喂,你搞什么鬼——”
话音未落,视野里便闪出一个黑影,迅速扑来。
左手捂嘴,右手反握匕首,干脆利落地插进胸骨下方。
动作干净,角度低,不激起喷射式血流,避免弄脏衣服与地面。
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瞪大眼睛。
下一秒,全身一震,四肢瘫软,顿时失去全部生机。
周奕没拔刀。
他将尸体从腋下拖起,半抬半提地将对方塞入后座,又帮它调好姿势,让双手自然搭在腿上。
从远处看去,仿佛睡着了一样。
街道仍旧空旷。
仅存的两盏路灯在风中不稳定地嗡鸣。
周奕拉低帽檐,迅速穿过街道,走向斜对面的疗养院。
“救世主之家”的白色木牌斑驳脱落。
院墙开裂,砖缝里长出几丛杂草。 侧门的铁栏上只挂着一把松动的锁头。
周奕伸手拉了下,金属扣直接弹开。
链条“哐啷”一声落下,被他徒手接住,又搭了回去。
院子里没有灯,月光透过教堂式窗棂,洒在尽头的耶稣像上。
雕塑高不过一米,双臂张开,脸上的镀金脱落,留下斑驳的水痕。
周奕没多看,径直穿过庭院,很快进入了主楼。
那里没有前台接待,更没有值夜的护理人员。
只有一台老旧的壁挂电扇在角落轻轻晃动,咯吱作响。
空气里混着草药和潮湿地毯的霉味。
周奕继续往里走去。
走廊狭窄,铺着发黑的合成地毯,一脚踩下去,没声,却扬起细微尘粒。
墙壁上间或挂着几张印有圣经句子的油画。
每扇木门外都贴有房号和打印的姓名牌。
很多已经脱胶,只靠半截钉子吊着。
周奕默数着路过的牌子。
215。
217。
219。
终于,他在标着“229”的房间前站定。
“zhao w peng”
纸条上如此写着。
四周昏暗,只有那道门缝下漏出的光线如此清晰。
有人在里面居住。
不知为何,周奕感到自己的内心很平静。
一路上杂乱的思绪刹那间消失不见。
留下的,只有一片空白。
难能可贵的空白。
什么都没有。
他从兜里掏出一枚黑色的扁平工具,贴近门锁,小心地插入。
左手从袖口拽出张力扳片,卡在底部。
然后,持续施压,使用撬针一点点上挑弹簧。
第一下,没动静。
第二下,锁芯抖动。
第三下——
“咔哒。”
一声,极轻。
锁舌缩回。
周奕没有立刻推门。
他保持动作,聆听屋里的动静。
依旧一片死寂。
赵万朋似乎睡着了。
周奕将工具收入口袋,握住门把,一寸一寸地向内推动。
房间的面积不大,摆了一张床、一张书桌。
光源来自一台还没关掉的老款电视,画面失焦,照亮起皮的乳胶漆。
轮椅上坐着一个人。
背对门,身形佝偻,瘦得像是被掏空了血肉。
他没有转头,也没出有说话。
只是低头,像在听什么,又像只是坐在那里等死。
周奕站在远处,一动不动。
脑海中的上千种推测直到此刻才真正落到实处。
比想象中更安静,也更脆弱。
然后,那人开口了。
“你们来了。”语气平静,仿佛在叙述家常事。
赵万朋转过头。
他老了。
苍老得吓人。
脸色发青,头发苍白,眼窝深陷,嘴角干裂,呼吸不匀。
“我以为你们会早点来,”他喃喃低语,“但也差不多了。”
“关于赵毅飞我很抱歉。”
“他不该接那个项目,也不该骗你们的钱”
“我说过很多次,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整整一年,我每天都等着你们来就算现在杀了我,也无所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