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艇平稳地驶向归途。底舱被临时改造成了囚室,林浩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手脚都被专业的束带牢牢捆着,嘴上贴着厚厚的黑色胶带,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
他用力挣扎着,昂贵的西装被揉搓得不成样子,头发凌乱,一双眼睛因为恐惧和愤怒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死死瞪着那扇紧闭的舱门。
顾北辰推门走进来,手里没拿任何东西,只是拉过角落里一张固定的金属椅子,在林浩对面慢条斯理地坐下。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种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静静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害死他姐姐的凶手之一。在林浩几乎要被这沉默逼疯的时候,顾北辰才缓缓伸手,“刺啦”一声,不算温柔地撕掉了他嘴上的胶带。
胶带粘走汗毛的刺痛让林浩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积压的恐惧化作了虚张声势的咆哮:“顾北辰!你他妈这是非法拘禁!绑架!我要告你!让你把牢底坐穿!”
顾北辰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没听见他的叫嚣。他不紧不慢地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微型录音笔,拇指轻轻一按,播放键压下。
清晰的、属于林浩自己的声音立刻在狭小的底舱里回荡起来,带着癫狂和残忍:“那个贱人…怀了别人的种…该死…”
林浩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但常年混迹商场的狡诈让他迅速强装镇定,眼神闪烁地狡辩:“我那…我那是在气头上!口不择言的浑话!不能当证据!你姐姐…你姐姐她是自己承受不住压力,精神恍惚才出的意外!车祸就是意外!”
顾北辰依旧没说话,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抵赖。他又从容地拿出几张打印出来的a4纸,是几份清晰的银行流水记录,展示在林浩眼前。
流水明确显示,在顾北晴车祸发生前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林浩通过数个复杂的中转账户,向开曼群岛的一个匿名账户转移了高达五千万的巨额资金。
“时间点真是巧啊,”顾北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姐姐生命最后那几天,你倒是未雨绸缪,忙着往海外转移这么大一笔资产。是预感到了什么吗?”
林浩的额头瞬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眼神慌乱地躲避着那些流水数字,声音都变了调:“那…那是正常的海外投资!分散风险!你懂什么!”
“投资?”顾北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又抽出一份更薄的文件,上面有模糊但能辨认的监控截图和银行转账记录,“那这个呢?二十万,直接打到了一个名叫张强——也就是当年那个肇事司机——的远房表亲账户里。时间就在车祸前两天。
二十万,买我姐姐一条命,”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林浩惨白的脸,“林少爷,这价钱,是不是太便宜了点?”
林浩的心理防线在这一连串铁证面前,终于开始彻底崩溃。他眼神涣散,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微微颤抖。求生的本能让他瞬间选择了最龌龊的方式——甩锅。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主使的!”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试图挤出几滴眼泪,“是我爸!都是我爸!是他逼我的!他说…他说要是事情败露,我们林家就全完了!我不能不听他的啊!北辰…顾总…你相信我!”
他一边“痛哭流涕”,诉说着自己的“无奈”和“被迫”,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顾北辰的反应,试图博取一丝同情。
“我早就后悔了!真的!”他演得越发投入,声音凄惨,“每天晚上我都做噩梦!梦到你姐姐…她浑身是血地来找我…我受不了了…”
一直沉默的顾北辰,看着他那拙劣的表演,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密闭的船舱里回荡,带着浓浓的嘲讽和寒意,笑得林浩毛骨悚然,哭声戛然而止。
“戏不错。”顾北辰甚至象征性地鼓了鼓掌,眼神却像在看一堆垃圾,“眼泪说来就来,表情到位,这台词…也是提前背熟的吧?可惜啊,”他收起笑容,语气骤然降至冰点,“法庭审判,不看演技,只看证据。”
他站起身,不再多看林浩一眼,径直走向舱门。
“等等!顾北辰!你等等!”林浩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发出凄厉的尖叫,语无伦次地喊道,“我可以作证!我帮你指认我爸!所有事情都是他指使的!我是从犯!我可以转为污点证人!你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顾北辰在舱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那眼神冰冷、厌恶,不带一丝一毫的人类情感,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即将被彻底清除的物件。
“省省你这套吧。”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砸在林浩心上,“你们父子,蛇鼠一窝,谁也别说谁干净。这次,一个都别想跑。”
“砰”的一声,厚重的舱门被关上,彻底隔绝了林浩绝望的哀嚎和咒骂。
路夕瑶一直等在外面的走廊上,脸上带着些许担忧。看到顾北辰出来,她立刻迎上前:“怎么样?他承认了吗?”
“算是招了。”顾北辰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疲惫和厌恶,“不过习惯性地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他爹头上了,把自己摘得像个无辜小白兔。”
“意料之中。”路夕瑶递给他一瓶拧开的矿泉水,语气平静,“这种自私自利到极点的人,关键时刻只会自保。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收集到的所有证据,连同他这个人,一起打包送给警方。”顾北辰喝了一大口水,冰凉的感觉稍微压下了心头的火气,“证据链已经很完整了,录音、转账记录、买凶的证据,足够他们父子在里面好好反省余生了。”
秦野这时也从驾驶舱那边走了过来,事情基本解决,他脸上也轻松了不少:“都安排妥了。马来西亚这边的关系已经打点好,手续走特殊通道,会直接把他引渡回国受审,不会节外生枝。”
顾北辰点点头,用力拍了拍秦野的肩膀:“这次多亏你了,兄弟。这份情我记下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秦野无所谓地摆摆手,眼神里透着鄙夷,“这种人渣,早就该收拾了,留着也是祸害。”
第二天,林浩被秘密而迅速地押解回国内。在警局的审讯室里,他起初还试图重演那套“被迫无奈”、“悔不当初”的戏码,对着做笔录的警察哭得情真意切,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强势父亲操控的傀儡。
直到负责审讯的老刑警面无表情地将一叠现场照片推到他面前。那些照片清晰地记录着车祸现场的惨状——扭曲变形的汽车残骸,散落的碎片,以及一张盖着白布的担架,只露出一只纤细却毫无血色的手,无力地垂落在担架边缘。那只苍白的手腕上,还戴着一条细细的、款式简单的银链子,在黑白照片里反射着微弱的光。
那是顾北晴十八岁生日时,顾北辰用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偷偷买给她的礼物。
看到那条熟悉的链子,林浩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了,演戏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他死死盯着那张照片,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冰冷的审讯椅上,面如死灰,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
“我…我交代…”他哑着嗓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全都…交代…”
在隔壁的监控室里,顾北辰透过单向玻璃,清晰地看到了林浩所有表情的变化。
当看到姐姐遗体的照片时,他的拳头瞬间握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轻轻覆盖在他紧绷的拳头上。路夕瑶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安慰。
“都结束了。”她轻声说,试图抚平他心头的波澜。
顾北辰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死死盯着监控屏幕里那个彻底崩溃的林浩,声音低沉而坚定:“不。对他,对林家来说,是结束了。但对我来说,让整个林家为他们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彻底的代价,这才……刚刚开始。”
后续的调查和取证在顾北辰的推动下,以惊人的效率进行着。更多的证据被一件件挖掘出来,如同多米诺骨牌,推倒了林家精心构筑的堡垒。买凶杀人的完整资金流向,试图销毁车辆异常检修记录的内部监控录像,甚至还有一段林家老爷子在书房里,语气阴沉地指示手下“把尾巴处理干净,别留后患”足以辨别的录音……
铁证如山,铺天盖地。
林氏集团这座看似坚固的大厦,在丑闻和法律的铁拳下轰然倒塌。公司股价连续跌停,市值蒸发殆尽,旗下资产迅速被冻结查封。昔日风光无限的林家父子,最终双双银铛入狱,等待他们的,是法律的严惩。
案件宣判那天,顾北辰没有去法庭,而是独自一人开车去了城郊的墓园。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站在顾北晴的墓碑前。墓碑上的照片里,姐姐笑得温婉而宁静,仿佛从未经历过那些苦难。
顾北辰从文件袋里拿出那份最终的判决书复印件,用打火机点燃,橘红色的火苗在微风中跳跃,很快将印着“死刑缓期执行”和“无期徒刑”字样的纸张吞噬,化作一小撮灰烬,随风飘散在墓前的青草地上。
“姐,”他对着墓碑上永恒的笑容,声音很轻,带着如释重负的沙哑,“害你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了。我给你…报仇了。”
一阵初夏的暖风吹过墓园,两旁苍翠的松柏发出沙沙的响声,轻柔而持续,仿佛是在回应,又像是姐姐在天之灵一声悠长的叹息。
回去的路上,顾北辰一直很沉默,只是专注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路夕瑶坐在驾驶座上,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复杂的情绪——大仇得报的释然,失去亲人的永恒伤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自责,在懊悔,在设想无数个“如果当初”。
在一个红灯前,她将车稳稳停下,然后转过身,非常认真地看着顾北辰的侧脸。
“顾北辰,”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你看着我。”
顾北辰缓缓转过头,对上她明亮而温暖的眼睛。
“你姐姐的悲剧,不是你的错。”她一字一句,说得极其郑重,“那个时候,你还太小,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一个庞大的家族,去保护她想保护的人。这不是你的责任,你也无需为此背负一生的枷锁。”
顾北辰看着她,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低声说:“我知道…道理我都懂。但是…心里还是…难受。那种无力感,永远都忘不掉。”
路夕瑶没有再劝,只是将车缓缓靠边停下。她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顾北辰,你听好了。”她的目光像最温暖的阳光,试图驱散他眼底最后的阴霾,“我相信,你姐姐顾北晴,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愿望,绝不是看着你永远活在仇恨和自责里。她最希望看到的,一定是她的弟弟,能够挣脱过去的阴影,获得真正的幸福和平静。”
她握住他依旧有些冰凉的手,紧紧攥住。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沉溺于无法改变的过去,而是好好经营我们的现在和未来。我们要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过得幸福美满,连带着你姐姐那份对生命的渴望和热爱,一起活出来。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顾北辰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真诚、爱意和那份强大的、想要将他拉出深渊的力量。心底那块沉重了十几年的寒冰,仿佛终于被这温暖的注视融化了一角,透进了一丝光亮。
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那温暖从掌心一路蔓延,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盘踞在心头的寒意。
“好。”他重重地点头,像是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我们好好过日子。”
他凑过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然后流连到她微启的唇上,落下了一个不带情欲,只有无尽感激和依赖的轻吻。
“谢谢你,夕瑶。”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感情,“谢谢你…陪我走过人生最黑暗的这段路,一直没有放弃我。”
路夕瑶感受着他唇瓣的温度和话语里的真挚,脸上绽放出一个温暖而带着些许泪光的笑容,她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傻子,我们是一家人啊。说什么谢不谢的。”
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