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官学,分设文武。
学堂之中,还会修建文庙武庙,平时供生员祭祀,节庆时则会对外开放,以宣扬教化。
县学老师吃皇粮,但是多数没有官身。
一名九品学正,相当于校长;
三名从九品教谕,相当于教导主任;
其他便是不入品的训导,负责具体的教程。
今日七月十三,再过一日便是中元节家祭,生员们过了七月十五才会返学。
但清晨的县学之中,一名学正、三名教谕却都是冠带整齐,躬敬肃立。
林何静坐在上首,一身七品蓝袍,在县丞、主簿、典史、学正的八九品绿袍中显得尤为扎眼。
刘有光看着这样郑重的阵仗,心中顿时生出不安来。
不对劲。
林有德虽然是地方上的土豪,但最多让知县私下接见,就已经算得上重视了。
只要之后打个招呼,让县学的学正办理林有武的入学事宜,此事就算完结。
可现在,整个县衙的品官都集结县学,若说只为了林家父子,那未免太过兴师动众。甚至不客气的说,完全是小题大做了!
‘难道今日还有城中的其他大户子弟入学?不对啊。’
‘林知县是堂堂进士,一县之尊,连他都要摆出如此郑重的态度,对方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浑源县能装下的?’
刘有光百思不得其解,此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快林家父子三人的身影便出现在厅堂之外。
除了林有德和林有武,其长子林有才赫然也一并到场。
这兄弟二人倒是长得很相似,只不过老大瘦一些,老二高壮些。
父子三人的相貌都不算出众,只不过精心收拾过,冠带整齐,比起平民看上去多些精气神而已。
“拜见县尊拜见各位大人”,林有德本来迈着四方步,神情得意。今天是林家的大日子,他特意把长子也一并叫来,想要见证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可一进门,看见堂上一片绿袍,心头一跳,姿态瞬间谦恭起来。
“孙学正也在?学生有礼了。”
林有才头戴儒巾,一身生员襕衫。淡蓝圆领袍以黑色缘边,腰间束以丝绦,勉强称得上文质彬彬。
他看见自家校长也在,颇为疑惑。
孙学正不是个官威很重的人,但县学的琐事基本都有三名教谕处理,平时自然不怎么出面。
自己这个弟弟也不是什么武道天才,值得对方特意来办入学的事?
“恩”,孙学正闻言点点头就不再说话,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外面。
实际上不止他一人,其他官员也都频频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
“林乡长来得早,且耐心等一等吧。”
林何静淡淡地丢出一句话,林有德此时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悄悄向自己女婿使了个眼色,后者轻轻摇头。
翁婿二人的心都沉了下来。看这架势,只有自家四个人被蒙在鼓底,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林有武却理解不了这么多,他只记得昨晚父亲和姐夫的酒后豪言,见了诸多官员,还以为都是为自己的事情而来。
此时众人都不做声,他一时便忍不住:
“知县大人,学生已经到了,这是还在等什么?”
林有德和林有才脸色一变,后者立刻呵斥道:
“闭嘴!知县大人自有主张,我们等待安排就是了。”
而其他官员闻言倒并未有什么不悦,倒不如说根本就没有理会。
安静使得难堪的氛围更加浓厚,不详的预感如同阴影笼罩了林家父子。
滴漏滴滴答答,刻度来到巳初二刻,终于又有新的脚步声靠近,打破了安静。
师爷孙亚樵快步走来,在林何静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立刻起身出迎。
而这个时候,刘有光才发现,自己的同僚们也是一片茫然,只不过跟上知县的脚步比他更快。
竟然无人知道来者是谁?到底什么身份,值得林何静如此大礼相待。
官员们动了,林家父子也不得不动。
十来号人赶出正厅,终于在院中遇到了缓步行来的四人。
“王善?你来这里干什么!”
林有武看着大变样的王善,一时之间差点没认出来,随后便是莫名而来的惊怒。
“王庄乡王善?他身边那两个青年,一个武生员,还有一个武举人?!”
生员襕衫,举人青袍,颜色一浅一深,地位一目了然。
林有才到底县学读过书,一看江水云和杜其骄,心中顿觉不妙。
王庄乡的人,竟然有举人撑腰?
而林有德和刘有光的目光,却是完全停留在刘省吾的胸口,那一片金线编制的精美补子,让二人瞳孔巨震。
“立兽熊罴,正五品?!”
大夏尚武,文武官员皆习武道,只不过前者的重心毕竟在治民,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所以文官的武道境界往往比同品级的武官要低。
但对于武官来说,修为境界就是硬指标,官越大,实力必然越高。
刘有光只看了那熊罴补子一眼,便冷汗涔涔,下意识缩身躲在同僚身后。
他自己就是武官,岂能不知个中含义?
这不知来路的中年人,实力绝对超过在场的所有人,甚至是可以说,在这浑源县,无敌!
“刘镇抚,久仰大名,今日终于一见了。”
林何静端庄一礼,刘省吾闻言只是摇头。
“我冠带闲住多年,早已不是什么镇抚,林知县应当看得出,今日只是为推荐弟子入学而来。”
林何静闻言眸光闪铄,的确,对方没有穿官服,而是大帽加一件缀补的直身,这是官员燕居休闲时的打扮。
说白了就是让你知道我是官,但又没有官服那么正式严肃。
“是啊,当时初见王善,我就觉得他是一块朴玉,如今有名师雕琢,果然散发宝光,难掩英才之气。”
林何静打量着挺拔如松的青年,一时间也是感慨际遇的奇妙。
“知县提拔之恩,学生不敢忘怀。”
王善躬身一礼,真心实意。
多的不说,没有那十两银子,自己修炼不会那么顺畅,也未必能干趴西门端静,得到刘省吾的赏识。
“哈哈哈哈哈!好,闲话稍后再叙,孙学正先带两位生员去办入学的手续吧。”
听闻此言,众官员终于恍然,眼神落在那五品熊罴补子上,又不觉肃然。
一位正五品的武官,哪怕闲职,其实力也毋庸置疑。
此人只要在浑源县,无形中就是一种威慑,潜在的好处不必多说。
而一些去过同仁馆的人,更是已经猜到了刘省吾的身份,一时间更加躬敬。
“爹,这,我”
林有武没想到昔日对头摇身一变,也变成和自己一般“高贵”的生员,顿时手足无措。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别让学正大人久等了。”
林有德脸色难看,催促儿子跟上孙学正和王善的脚步,自己跟着众官员和刘省吾师徒回到正厅。
眼神逡巡查找着自家女婿,却发现对方低着头,好象地砖上藏着勘破武圣的奥秘,一刻不曾抬头。
竟然是当起了缩头乌龟!
可偏偏在他最心乱如麻的时候,林知县一开口,就如平湖泛起惊雷:
“刘将军或许不知,其实驼峰林乡长和令徒还有一段渊源。”
“一条通济渠,三村民生计。用水之冲突由来已久,而王善火场救人,成就佳话,正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机会。”
林何静说着,和刘省吾对视一眼,后者瞬间便领会其意。
“若能有利桑梓,刘某愿助一臂之力。”
前者微笑,眼神落在战战兢兢的林有德身上,朗声道: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正好双方都在,我想请您做个见证”
“廓清用水事,重定水则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