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
华国中部各省,气象预警的红头文档层层下发。
省、市、县三级防汛抗旱指挥中心内,如临大敌,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实时跳动着卫星云图和水情监测数据。
工作人员步履匆匆,不断将各种指令传达至下级部门。
重点水库提前开闸预泄,水文监测点紧盯河道水位变化。
应急管理部门连夜调配冲锋舟、救生衣、编织袋等物资。
城市里,市政工人掀开沉重的井盖,高压水枪疏通每一段可能堵塞的地下管网。
乡镇村落,大喇叭反复播放着预警信息和避险要点。
各级人员进入“战时”状态,全员取消休假,24小时在岗待命,保持电话畅通。
庞大的国家机器高效运转,所有部门都严阵以待,防范即将到来的极端强降水。
……
李家圩。
持续多日的酷烈阳光终于有了收敛的迹象,天空不再是刺眼的蓝白,而是堆积起一层层厚重的灰云。
风也不再是裹着沙尘的干热,开始带上丝丝缕缕的凉意。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是爷爷回来了,他摘下草帽,拿起桌上的茶缸灌了一大口水。
奶奶正坐在屋檐下的矮凳上择菜,闻声抬头,“村里喊你去开什么会?开这么久?”
爷爷把草帽挂在墙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防台风的事。上面通知下来了,怕雨太大,引发灾害,让各村组织人员进行巡查。”
奶奶撇撇嘴,手里择菜的动作没停,小声蛐蛐道,“巡个屁!庄稼都快旱死了,还去巡什么查,吃饱了撑的!”
爷爷没接话,只是沉默地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布满皱纹的脸显得异常严肃:
“上面既然这么说了,总归有道理。天气这东西,说不准的。旱了这么久,突然来场大雨,也未必是好事。”
……
7月30日,下午七点。
台风“天马”如约登陆象省。
李家圩。
窗外,天地间混沌一片。
暴雨如天河倒泻,砸在瓦片和院里的水泥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门前的小树被吹得几乎弯折,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风雨中摇撼。
房间内的李临看着末日般的世界,下意识地皱紧眉头。
“现在应该不缺水了……不过这雨也太吓人了,要是能小点儿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仿佛一道无形的电波穿透了厚厚的雨幕。
高天之上,风暴中心。
那盘亘于云涡深处的苍青神龙,瞳孔骤然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光。
它庞大的龙首转向李家圩的方向,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躬敬,轻轻颔首。
“昂——!”
一声悠长、低沉、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龙吟,穿透层层雨云,在九天之上回荡。
无形的伟力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复盖了整片浓密的云系。
瞬间,疯狂倾泻的雨势一滞。
九六,亢龙有悔!
十分钟后,震耳欲聋的雨打声变成了淅淅沥沥的轻响。
虽然风还在呼啸,雨还在下,但已从毁天灭地的大暴雨,降为了绵密的中雨。
正在房间写暑假作业的李临,忽然感觉外面令人心悸的雨声减弱了。
他疑惑地停下动作,快步走到窗边。
借助屋内灯光的照映,能清淅的看见,天上的雨丝明显柔和了许多。
风也不再是那种能把树吹折的狂猛,虽然依旧不小,但树枝的摇摆幅度明显收敛。
李临挑起眉毛,有些意外。
“这雨……好象还真小了?”
刚才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仿佛只是他产生的错觉。
……
……
与此同时,镇子边缘的竹林小院。
熟睡中的老邓婆被一声冥冥中的龙吟,猛然骇醒!
她干瘦的身躯从床上惊坐而起,布满皱纹的脸上再无半分睡意,眼神直勾勾地望向窗外风雨渐缓的夜空。
“不对……这天气……”她喃喃自语,心脏砰砰狂跳。
毕生修持所带来的直觉,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敬畏?
她连鞋都顾不上穿好,就快步走到屋门口,“吱呀”一声,推开房门。
清冷湿润的空气夹杂着土腥味扑面而来。
老邓婆站在屋檐下,双眼死死盯着绵密的雨幕,枯瘦的手指飞快掐动。
片刻,她掐算的动作遽然停止,指尖定格在一个特定的指节上。
“大安……”老邓婆倒吸一口凉气,布满沟壑的脸上瞬间褪去血色。
她失神地望着天空,嘴唇颤斗,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整个人都佝偻了几分。
“……卦大安……甘霖普降……旱魃退散……水魔平熄……”
她反复呢喃着这几个词,声音干涩沙哑,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难道……难道真有龙王显圣?行云布雨?否则这百年不遇的旱灾……怎么会突然消退?!”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便如同惊涛骇浪般,瞬间冲垮了她内心的某种坚持。
老邓婆整个人僵立在门口,任凭滴落的雨水溅湿她的裤脚。
那张苍老而执拗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空白的茫然。
她毕生钻研的“天象规律”,在某种超越想象的伟力面前,似乎根本就是一文不值。
……
鳄省,某县级水文监测站,柳河段。
窗外雨声淅沥,已不复昨晚的狂暴。
穿着深蓝色工装的监测员老王,正踩着湿滑的石阶走下河岸。
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枯枝败叶缓缓流淌,水面距离警戒线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他熟练地将流速仪沉入水中,进行测量。
仪器嗡嗡轻响,他紧盯着刻度盘,眉头却越皱越紧。
“奇怪……这涨势……也太稳当了吧?”
平缓的河面,完全没有暴雨后应有的汹涌澎湃,水流甚至称得上“温顺”。
他掏出记录本,借着雨衣帽檐的遮挡,快速写下关键数据。
页面边缘的几个字迹,被飘来的雨丝浸染的模糊了轮廓。
收起工具,他脚步略显匆忙地返回站里,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进行汇报:
“报告中心!我是柳河站王西平!7点30分实测数据,流量880立方米每秒,水位较三小时前上涨15厘米!
“重复,当前水流涨势平缓,河道行洪能力充裕,本地暂无洪涝风险!
“……对,雨还在下,但强度适中,均匀得很!”
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会商室。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中部各省的实时水情信息。
代表洪峰预警的红色寥寥无几,像征平稳的绿色占据了绝对主导。
来自象省、秦省、琬省、鳄省等特旱重灾区的报告,几乎都在重复同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现象:
当前雨量充沛,旱情显著缓解,河湖水位上涨异常平缓,未出现预期中的陡涨陡落,更无一处报告重大险情。
“柳河站的数据也报上来了……和其他站差不多,水流涨势平缓,暂无洪涝风险。”
戴着金丝眼镜的张教授,有些烦躁的翻动手中的文档,询问旁边的陈教授:
“按照ewf和咱们自己模型的推演,“天马”的降水量不应该这么少啊?老陈,你有什么想法?”
陈教授摇摇头,无奈的点了点屏幕:
“看不明白!这流量、这涨幅、这水位线……完全不符合逻辑……它不应该是这个走势啊?!”
会议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窗外持续的雨声。
李总工摩挲着保温杯,眉头紧锁,缓缓开口:
“数据链是完整的,从柳河站到王家坝闸,情况高度一致。
“降雨强度虽然不弱,但并没有形成毁灭性的地表洪流,各大水库的入库流量也远低于预期,调蓄能力绰绰有馀。”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感慨:
“如果按照当下情形,那么‘天马’残留的云系,非但不会造成严重损失,反而会以最理想的方式,扑灭今年的特大旱情。”
听到这话,张教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有些茫然:
“结果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我实在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
其他专家们也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困惑。
有人调出卫星云图和雷达回波图,试图查找解释,却一无所获。
两个坐在后排的年轻学者,忍不住凑近了脑袋,压着嗓子进行交流。
“兄弟,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戴黑框眼镜的李博士,用笔帽轻轻戳着桌面上的数据报告:
“你看‘天马’这一路,北折登陆,退守南海,吞噬‘达维’,死磕副高……每一步都出乎预料,却又好象……嗯……怎么说呢?”
他斟酌片刻后,有些尤疑的说道,“就好象……就好象……在执行某种任务?”
“特别是最后登陆我国,这雨又下得不多不少……你说,它是不是专门奔着咱们这旱灾来的!”
旁边略显瘦削的研究员,眼神里闪铄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确实如此……这雨下得太‘懂事’了,就象有人在背后控制一样……现有的理论根本解释不了。
“说实话,真是太巧了,每一步都刚刚好……除了‘龙王显灵’、‘天佑华夏’之外,我真想不出别的解释了。”
两人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下,依然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前排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原本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动。
有人嘴角下意识地牵动了一下,象是想反驳这“不科学”的论调,却又在看到屏幕上那一片绿色数据时,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很快,低低的讨论声蔓延开来,专家们三三两两地交换着眼色。
话题的内核,依旧围绕着这场“不合常理”却又“恰到好处”的甘霖。
困惑犹在,但整体氛围却因巨大的现实利好,而悄然松弛。
最终,坐在主位的领导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
议论声瞬间平息,所有人都望向他。
“同志们,”领导的声音不高,却非常清淅:
“当前的数据表明,‘天马’带来的降水,远低于我们最初的预判,这是值得肯定的积极一面,但风险意识绝不能松懈!”
“各级防汛抗旱指挥部,必须继续保持高度警剔!密切监视雨情、水情、汛情变化!要压实责任,靠前指挥……”
窗外,细密的雨丝,从铅灰色的天幕中洒洒落下,温柔地浸润着美丽的神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