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柚还没冲击中缓过神来,孟沅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她说:“好象光捏个杯子还不够有说服力啊。”
只见孟沅煞有介事地托着下巴,环顾了一圈儿雅间后,目光最终落在了她们现下正用着的这张花梨木的八仙桌上。
她冲着还处在石化状态的沉柚招了招手:“柚子,你坐过来点儿,你离这么远做什么。”
每次孟沅这么笑,都准没好事儿。
但沉柚还是秉持着对自家姐妹的信任,僵硬地挪了挪凳子,离她近了些。
“先说好啊,”孟沅一本正经,“你现在可是安王府的世子爷,根正苗红的官二代加富二代,一会儿弄坏了什么东西,你赔哈。”
沉柚傻子一样地点了点头,她现在的脑子完全是一团浆糊,孟沅说什么就是什么。
得到金主爸爸的首肯,孟沅这才满意地转向了那张无辜的桌子。
她状似柔弱地伸出纤纤细手,缓缓握住了坚硬厚重的桌角,然后稍一用力。
只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孟沅轻松地就跟掰一块儿巧克力似的,那坚实无比的花梨木桌角在她的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产生了裂纹。
一整块儿桌角,就这么被孟沅轻描淡写地掰了下来。
然后,孟沅心情颇好地朝着沉柚扬了扬下巴,又将那角木头随手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细微木屑,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沉柚彻底傻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角木头,又看了看孟沅那只纤纤素手,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反复碾压、重塑、再碾压。
“这、这他爹的也行?”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
这也太牛犇了吧?!
“都说了,他们同意给我加buff。而这,就是天下无敌的buff,给我防身的。”孟沅得意地晃了晃手腕上那个看不见的手表,解释道,“现在以我的力气和武功,理论上就是天下第一。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那叫一个没问题。”
牛犇!!!
孟沅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也是有时效性的,这玩意儿是太阳能的。要是连续几天都是阴雨天,电量低了,就会变得不太好使。本来是可以充电的,但你看这鬼地方,连个插座都没有,所以如果碰上接连几天都是阴天,我还得回去充电去。”
这一连串的现代词汇让沉柚的脑子又短路了几秒。
但沉柚还是适时地抓住了重点。
她默默地、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凳子又往后挪了挪,离孟柚远了一点,眼神里充满了对自己柔嫩脸蛋的担忧。
“你、你以后别摸我脸了。”沉柚非常认真地提议道,“我怕你一个没控制住,我的脸直接被你摸裂了。”
“噗——”孟沅被她那副怂样逗得哈哈大笑,“你怕什么啊!这个是可以控制力道的,我摸不坏你的,姐们儿!”
她说着,又凑了过去,仗着自己现在力气大,强行在沉柚脸上揉捏了几下,感受着沉柚如今那俊俏无比的光滑小脸蛋儿,心里乐开了花。
“而且,”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还能抱着你在天上飞呢,我现在相当于有轻功,而且是顶级轻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那种。”
听到这,沉柚可就来了精神头儿。
前一秒还对孟沅的怪力敬而远之,下一秒,沉柚对于飞的渴望就瞬间占领了脑海高地。
她一把抓住孟沅的手,激动得声音都有点抖:“真的假的?能飞?什么时候飞?带我一个!”
看着精神起来的沉柚,孟沅笑得更开心了。
她知道,无论在哪个时空,无论发生多么离奇的事情,她的柚子,永远都是那个陪她一起疯、一起闹的傻子。
当天,沉柚就把无处可去的孟沅大摇大摆地带回了安王府。
她没有把孟沅安排在客房,而是直接安置在了自己院子旁边一个独立又清净的偏院里。
那小院原本是安王妃年轻时用来侍弄花草的地方,种着几株桂花树和一架紫藤萝,环境雅致得很。
对于儿子突然从外面“捡”回来一个姑娘,安王夫妇非但没有半分不满,反而高兴得不行。
安王沉毅和安王妃赵氏算得上是南昭勋贵里的一对奇葩。
安王一生只娶了王妃一人,两人伉俪情深,也就得了沉宥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之前沉宥安坠马,差点把老两口吓得魂飞魄散,眼见着沉宥安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安王妃对这个儿子更是宠到了骨子里。
而安王表面上是个严父,动辄吹胡子瞪眼,实际上比谁都疼这个独苗。
这些年,最让他们夫妻俩头疼的,就是儿子的婚事。
沉宥安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一直痴痴地恋慕着那位已经香消玉殒七年的青梅竹马——元仁皇后。
谁要是敢在他面前提娶亲两个字,他能当场翻脸跟人急。
眼看着儿子一天天奔三了,房里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老两口真是操碎了心。
现在,儿子终于开窍了,居然自己从外面领回来一个水灵灵的姑娘!
安王夫妇俩知道自己儿子不是那种随便的人,能被他带回府里,肯定是放在心尖尖上的。
虽然人被直接安排在了偏院,连知会他们一声都没有,但老两口完全不生气,反而是乐呵得很。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儿子这是还没跟那姑娘商量好呢,不好意思直接带到他们面前。
既然儿子想保护着、藏着,那就让他藏着呗,他们老两口乐得装聋作哑,就等着小两口自己磨合好了,再甜甜蜜蜜地来给他们请安。
至于门第,安王夫妇是出了名的不看重这个。
跟南昭其他那些注重联姻、讲究门当户对的勋贵不同,他们就觉得,只要姑娘人品好,能扛事儿,将来能管好这一大家子,并且真心对他们儿子好就行。
再说了,自家儿子虽然长得是好,才华也有,可毕竟都二十七了,在别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的年纪,还挑三拣四,那不是有病吗?
于是乎,孟沅就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极其安全舒适的环境里,开始了她在南昭的摆烂新生活。
她和沉柚两个人,天天就躲在那方小小的偏院里。
院子中间有个石桌,旁边就是那架开得正好的紫藤萝,她们俩就把这里当成了据点。
早上睡到自然醒,然后沉柚大笔一挥,让下人去京城各大酒楼买好吃的。
什么德月楼的蟹黄汤包,一品斋的酱肘子,太白居的烤乳鸽,简直是流水似的往院子里送。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商量怎么劝诫昭成帝少杀人。
“你说,要是我直接去跟他说‘兄弟,少杀点人,大家都要恰饭的嘛’,他会不会把我当场片成烤鸭?”孟沅啃着一只油汪汪的乳鸽腿,含糊不清地问。
“很有可能。”沉柚正认真地用小银勺挖着汤包里的汤汁,闻言点了点头,“史书上说他喜怒无常,杀人跟杀鸡没啥两样,你虽然有武功傍身,但这么劝他,基本上等于白瞎。”
“那咋办?要不就跟我最初计划的那样,用我这天下无敌的武功潜入皇宫,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就范?”
“不行不行,这昭成帝素爱自残,精神状况还极其不稳定,你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没准儿你威胁的话还没说出口,他疯病发作,自己就把脖子抹了。而且为了历史进程考虑,你还不能真的杀他,到时候万一他顺藤摸瓜,再查到我这便宜爹妈头上,牵连到咱们安王府怎么办?我那便宜老爹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那用美人计?”孟沅眨了眨眼。
沉柚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叹了口气:“咱们俩,一个长得象仙女,一个现在是帅哥,虽然都很适用美人计,但奈何不住人家昭成帝对死去的老婆一往情深啊。我就怕到时候眈误了咱这昭成帝守寡,人家分分钟把咱真的剐了。”
一番深入探讨后,两人双双得出结论。
这个任务太难了,还是先吃饱了再说吧。
于是,话题又自然而然地滑向了明天吃什么。
除了商量正事,她们偶尔也会探讨一下查找老乡的可能性。
“你说这个南昭,除了我们俩,还有没有其他穿越者?”孟沅躺在紫藤萝下的摇椅里,惬意地晃着脚。
“谁知道呢?”沉柚在旁边吃橙子,“应该有吧,毕竟你也说了,光你们班上就一下子消失了这么多人,那全球得不见不多少人啊。但大家分散在各个时间点,各个大洲。就算有,可能是大海捞针,很难找到啊。”
结论,查找老乡难度系数太大,随缘吧。
于是,本来一个人时还挺有干劲的两个人,凑到一块儿之后,就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1+1<1。
两个人暂时地、彻底地、心安理得地摆烂了。
香君刚开始还对长得跟仙女一样的孟沅充满了警剔。
这孟姑娘长得太好看了,好看到不象是什么正经人。
而且自家世子爷好不容易从对孟皇后的执念里走出来,可千万不能被什么来路不明的野丫头给骗了。
于是她天天盯着孟沅,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虽然越看越觉得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只觉得孟沅是真的好看。
观察了几天,香君发现,这位孟姑娘除了吃,好象真的没别的爱好了。
她从不仗着世子的宠爱对下人颐指气使,也从不要求什么名贵的首饰衣料,见到谁都是笑眯眯的,说话也温温柔柔。
最重要的是,她吃东西的时候,总会热情地招呼香君:“香君,快来一起吃,这个桂花糕超好吃的!”,要么就是“这个烤鸡翅给你,多吃点!”
但凡能自己动手干的活,孟沅绝不使唤香君。
有时候看香君站着伺候累了,孟沅还会让她搬个凳子坐下歇会儿。
几天下来,香君就彻底被孟沅的人格和美食魅力所征服了。
她从一个警剔的监视者,变成了孟沅和沉柚吃喝小分队的忠实后勤和头号粉丝。
有时候沉柚不在,她还会主动去问孟沅想吃什么,然后屁颠屁颠地去厨房安排。
日子就在这样无比惬意和堕落的吃吃喝喝中,一眨眼,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再在家里待下去,我们真的要养成猪了。”孟沅捏了捏自己脸上好象圆润了一点的肉,痛心疾首地对沉柚说。
“有道理。”沉柚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走,今晚带你见识一下南昭最热闹的灯会,顺便继续吃。”
于是,正月十五的晚上,华灯初上之时,孟沅和沉柚,外加一个小跟班香君,三个人兴高采烈地导入了京城最繁华大街上的人潮之中。
南昭的上元节,远比孟沅想象的要热闹非凡。
天空中不时有绚烂的烟火炸开,整条大街亮如白昼,人群如织,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活灵活现的金鱼灯,憨态可掬的兔子灯,还有工艺精巧的走马灯,上面画着一幕幕才子佳人的故事。
孩童扯着兔儿灯跑,硫磺味儿混着汤圆儿甜香。
小贩吆喝声、杂耍锣钹声裹着晚风飘,偶有仕女提纱灯走过,罗裙扫过青石板。
河面河灯随波流,与两岸灯火映成一片,满街都是热闹。
孟沅快开心死了。
她一个现代人哪儿见过这种景象,看到什么都新奇,看到什么都想吃,于是她左手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右手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鱿鱼须,嘴里还嚼着刚买的梅花糕。
沉柚就跟在她身后,一脸大气地负责付钱。
沉柚今天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更衬得她面如冠玉,英气逼人。
而孟沅,则穿了一件朱红色的襦裙,外面罩着一件白狐毛滚边的小披风,粉面桃腮,明眸皓齿,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
这样一对男帅女美的组合走在街上,自然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过了许久,三个人吃得差不多了,香君和沉柚去排蜜饯金枣,孟沅则被一个套圈的摊子吸引了过去。
她玩心大起,没用buff,非要试试自己真实的手气。
那摊主摆出来的奖品琳琅满目,有泥人,有拨浪鼓,还有一些不太值钱的玉佩和簪子。
孟沅拿着一把竹圈,兴致勃勃地扔着,可惜准头实在不咋地,扔了十几个,一个都没套中。
反正现在沉柚有的是钱,不服气的孟沅正准备再接再厉,就在她扬起手臂,准备扔出下一个竹圈的瞬间——
身后,一股巨大而无法抗拒的拉力猛地传来!
那股力量是如此的突然和强硬,仿佛一只铁钳,死死地箍住了她的手腕。
孟沅一惊,手中的竹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气得骂了一句:“煞笔,谁啊!”
然后,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并准备动用自己那点“天下无敌”的buff给这个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的登徒子一点教训。
可她还没来得及回头,整个人就被那股力量强硬地、粗暴地拽了过去,跌进了一个带着微凉气息和淡淡沉水香的怀抱。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周围的喧嚣和热闹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嘈杂的声音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耳边剧烈的心跳声——是她自己的,还是身后这个人的?
孟沅一时分不清。
她被牢牢禁锢着,后背紧紧贴着对方。
孟沅能感觉到那个人正在剧烈地颤斗,搂着她手臂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然后,她被强迫着转过身,抬起头,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
那是一张俊美到近乎妖异的脸,眉骨优越,鼻梁挺直,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的嘴唇很薄,此刻正死死地抿着,显得有些苍白。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玄色暗纹冬裘,混在人群中本该毫不起眼,但那份与生俱来的、阴鸷而乖张的气质,却让他分外醒目。
这人看起来很憔瘁,眼下有浓重的青黑色,象是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整个人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濒临破碎的疯狂。
孟沅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不认识这个人。
但是,她从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情绪。
那是一种看到失而复得的之物时,几乎要将人溺毙的、难以置信的狂喜,也有着积压了太久太久,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而出的、山崩海啸般的悲伤。
……还有一种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梦境的、极致的恍惚与空洞。
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嘴唇翕动了好几次,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周围的人群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常,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没有人敢靠近。
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太过骇人,那是一种长年累月身居高位才能养出的煞气。
“你……”
终于,他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破碎的音节:“你……”
他好象想说什么,但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最终只能化作徒劳的、反复的呓语。
他看着她,又惊又喜,又难过得好象马上就要哭出来,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太过激烈和复杂的情绪,让孟沅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和恐惧。
她确信,她绝对不认识这个疯子。
谢晦感觉自己又在做梦亦或是疯病又发作了。
这七年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次在梦里、在幻觉中,看到这张脸了。
有时是在批阅奏折时,她会突然出现在御案的对面,冲着他笑,有时是在冷寂的寝殿里,她会象以前一样,悄无声息地躺在他的身边,有时,就是在这喧闹的人间街市,他一回头,就能在万千灯火中,看到她提着一盏兔子灯,巧笑倩兮地站在那里。
每一次,当他欣喜若狂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时,幻影都会象泡沫一样破碎。
留给他的,只有更深、更冷的孤寂和疯狂。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他能感觉到手腕上温热柔软的触感,是真实的。
他能看到她面上的神情,也是真实的。
这不是幻觉。
她真的在这里。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足以将他彻底吞噬的悲恸,象是两股极端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成碎片。
他想问她,你不是死了吗,如果你没死,那这七年,你去了哪里?
他想问她,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他想问她,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世界,有多么无聊,多么让人难以忍受?
他还想问她,你究竟是谁,是不是我太不值得你信任了,所以你才从不跟我说实话,我们不是夫妻吗,你为什么不肯多信我一分。
可他什么都问不出来。
已经七年了,她看上去容貌如旧。
他只是恍惚地看着她,看着这张他刻在骨血里、在梦中描摹了无数遍的脸,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口的问题。
他的声音很轻,很哑,带着一丝连叫人难以察觉的微弱颤斗和乞求。
“现在是哪一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