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楼的雅间里,窗子半开着,能看见雨后湿漉漉的青石街道和来往行人溅起的水花。
桌上的蟹粉酥、杏仁酪、蜜汁藕片还冒着丝丝热气。
孟沅刚小口吃掉半块蟹粉酥,就听见对面的人开始了新一轮的碎碎念。
“我就说李嬷嬷那张脸比城墙根的砖头还硬,说话也无聊得紧,你怎么受得了的?”谢晦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却不夹菜,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盘子边沿轻敲,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我在窗外看了半天,你那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眼看就要一头栽进砚台里喝墨汁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掩盖不住的得意,好象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急于眩耀。
“我跟你说,你当时那个表情,啧啧啧,”他摇摇头,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眉毛拧在一起,嘴巴还撅着,就差把‘我不高兴’四个字写脸上了,我都怕你睡着了说梦话,把李嬷嬷给骂一顿。你要是真骂了,我保证,就算李嬷嬷告状告到我这里,我也绝对护着你。”
“我还会给你拍手叫好呢。”
孟沅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东西,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碧螺春,这才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他一眼。
她上课打瞌睡还不是因为昨晚陪他批奏折批到半夜,批完之后还得被缠着不让睡,使劲地撒娇要跟她亲亲抱抱举高高?
他不睡也就不让她睡,该睡的时候又来折腾她,现在倒有脸说她。
她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动声色。
谢晦见她不说话,反而更来劲了,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唉,沅沅,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她了,骂她老虔婆,还是骂她死人脸?”
孟沅终于忍无可忍。
李嬷嬷忠人之事,没有半点儿对不住她的地方,反而倾囊相授,她孟沅一向尊师重道,又为何要骂她。
谢晦这狗东西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放下茶杯,身子也凑过去,脸上还带着她那一贯的温婉柔弱的微笑。
在谢晦以为她要说什么悄悄话,把耳朵都凑过来的时候,孟沅伸出两根手指,毫不留情地狠狠揪住了他的耳朵。
“哎哟!”
刚才还神气活现的皇帝陛下,瞬间整个人都弹了一下,哀嚎出声:“疼疼疼,沅沅,你干什么?!”
他的声音又委屈又震惊,象是完全没料到孟沅竟突然会有这种攻击。
“闭嘴。”孟沅保持着微笑,手上力道不减,甚至还轻轻拧了一下,“吃饭。”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谢晦立刻求饶,他不敢用力挣脱,怕伤到她,只能半边身子都被她扯过去,整个人姿势都变得很滑稽,“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你打瞌睡了!你先松手,耳朵要掉了!”
他一边叫唤,一边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掰孟沅的手指,但又不敢真的用力,那动作看起来毫无力度,更象是在撒娇。
孟沅看他那张写满了委屈和求饶的俊脸,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松开了手。
罢了罢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这样吧。
谢晦如蒙大赦,立刻坐直身体,一手捂着自己被揪得通红的耳朵,一双眼睛控诉地瞪着她,嘴里却还在小声嘟囔:“……臭沅沅。”
孟沅心里轻哼一声,心情却莫名好了很多。
她决定打一棍子,再给谢晦一块儿蜜枣,于是她夹起一块儿蜜汁藕片,直接递到他嘴边。
谢晦愣了一下,看着停在唇边的美食,又看看孟沅那张带着笑意的脸,控诉的表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想也不想就张开嘴,乖乖地吃了下去,咀嚼的时候,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好甜啊,沅沅。”他含混不清地说,“你以后要一直喂我吃。”
两人间的气氛又恢复了那种黏糊糊的甜蜜。
这顿逃学出来的午后点心,一直吃到雨后初晴,夕阳把天边染成暖金色才算结束。
回宫的路上,两人同乘一骑,孟沅坐在前面,被谢晦整个圈在怀里。
他似乎还对刚才耳朵被揪的事情耿耿于怀,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不停地蹭来蹭去,嘴里嘀嘀咕咕。
“以后不许在上课的时候睡觉了。”
“…听见没有?”
“你要好好学,要是实在困,就想我。或者,直接把桌子掀了,说你要来找我批奏折。”
孟沅:“……”
孟沅被他烦得不行,脑仁都开始疼,只能木着脸应付:“知道了,知道了。”
等回到养心殿,天色已经擦黑。
马禄贵带着宫人躬敬地迎上来,伺候他们更衣洗漱。
孟沅借口乏了,想早点休息,谢晦虽然一脸不情愿,但看她确实有些疲惫,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被宫人们簇拥着去了书房处理积压的奏折。
寝殿内终于只剩下孟沅一个人。
她褪去外衣,整个人扑腾一下倒在软榻上,用手背搭着额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白天的欢愉和吵闹褪去,安静重新笼罩下来,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深藏于心的计划和念头,才无声无息地蔓延开。
就在她放空思绪的时候,那个熟悉又有些不着调的声音,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
【嘿,老铁,玩得开心吗?】
孟沅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在心里有气无力地回道:“有事说事,没事快滚,姑奶奶我要睡午觉了。”
【别介啊,说正事。】
江俞白的声音立刻正经起来。
【刚刚趁你们都不在,我传送进宫了,在藏书阁,就是你之前最爱摸鱼那个地方的书阁五楼,你不是最喜欢窝在靠窗那个角落看书吗?在你常看的那本《南华志》旁边,第三个书架的背面夹层里,我放了点东西。】
“东西?”
【嗯,一种可以让你精准发烧的药。】
【安全无副作用,吃下去半个时辰内体温会升到三十九度,脉象紊乱,看起来就象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但药效一过八个时辰,保证你立马活蹦乱跳。太医院那帮老古董绝对看不出任何门道。】
专业级别的作案工具都准备好了?
他还挺上道。
孟沅来了精神,从软榻上坐直了身体。
【你去取一下。咱们那个‘大师进宫’的计划,可以正式开始了。】
“ok。”孟沅干脆地应了一声。
她心里盘算着,嘴上却没闲着,立刻开始敲竹杠。
“下次你穿越过来,记得给我带点吃的。”
【吃的?】
饶是江俞白,也不免愣了一下。
【你还缺吃的,你家那位皇帝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厨房都搬进宫里给你。】
“那是宫里的,味道不一样。”孟沅理直气壮地报着菜名,“我想吃炸鸡排,要大块的,外面裹着面包糠,炸得金黄酥脆的那种。哦,还想吃薯条,要刚出锅的,外酥里糯,蘸西红柿酱。”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脑海里沉默了片刻。
【……孟沅,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为了吃才这么拼的。】
江俞白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行,我记下了,下次给你带个全家桶。你赶紧去拿药,记得别被人看见。我先溜了。】
声音干脆利落地消失了。
养心殿内,又恢复了那片潮湿而安静的氛围。
孟沅坐在榻上,看着窗外黑蒙蒙的天,眼神却越来越亮。
一场精心策划的大戏,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