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黑暗被身后街市的璀灿灯火映照出一圈模糊的昏黄色轮廓。
孟沅刚定下心神,还没来得及从‘江俞白竟然真的有胆来古代,我要摸清他的底细,让他一步步放下戒备,套出回家的法子,然后将那狗东西一棍子敲死’的兴奋中完全回过神来,一个身影就从巷尾的人群中猛地冲了出来,不顾一切地将她狠狠搂进怀里。
孟沅:“不是——?!”
那力道太大,撞得她背脊生疼,几乎要喘不过气。
如她所料的那般,来者正是谢晦。
谢晦的骼膊死死勒着她,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把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急促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肌肤上,脸上带着一股子浓重的,令人心悸的徨恐之色。
找到了!!!
还好,还好还在……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这样沉默地抱着,就好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孟沅能清淅地感觉到他胸腔里那颗正疯狂擂动的心脏,隔着几层衣料,撞得她也跟着心慌。
“……阿晦?”她被勒得难受,想推开他一些,却发现她的力气太小,压根儿推不动他。
…他怎么了?
“不准走…”他语无伦次地,一遍遍重复着,“沅沅,哪儿都不准去!”
孟沅心下一凛,也发现了谢晦的不对劲。
他这般模样,与他先前发病的样子别无二致。
若是不多加安抚,他的疯病怕是又要发作了!
于是,孟沅果断放弃了挣扎,她抬起手,温柔又怜爱在他颤斗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好啦。”孟沅道,“沅沅哪里都不去,沅沅就在这里陪着阿晦,好不好?”
她就这样抱着他,耐心地哄了好半天,谢晦才终于稍稍松开了一些,却依旧紧紧地圈着她。
他抬起头,那双在灯火下漂亮得不象话的眼睛红得吓人,里面浸满了还未退去的恐慌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字字都象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
“沅沅,我是个疯子。”他直白地承认,艰难地一字一顿,“所有人都这么说,我自己也知道。”
“你会不会觉得我恶心,就跟其他人一样,觉得我很恶心?”
他问完,又立刻自己摇头,恐惧道,“我不管,其他人都可以这样想,但是你不可以……”
“你再忍一忍我这个疯子,再忍一忍就好了……”
“或者你不想忍,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无论打我踹我都可以,想拿剑捅我也没关系……”
“不会太久的,谢家的人都活不长,我也不会活得太久,等我死了,这整个大昭,所有的金银财宝,连同我的尸骨,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或者如果你不想要我,到时候反正我已经死了,你把我扔到乱葬岗也没关系…”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恳求道:“所以,沅沅,你不能离开我,一刻都不能。”
孟沅看着他那副认真又委屈的少年模样,心底某个地方,毫无防备地软了一下。
谢晦这个狗皇帝,真是个笨蛋疯子。
她没有吐槽,也没有反驳,只是迎着他的目光,用一种平静而温柔的语气,轻轻地开口问道:“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生同衾,死同裘。”
这句反问瞬间抚平了他所有的焦躁和不安。
谢晦愣住了,那双通红的眼睛里,茫然和狂喜交织,显得有几分傻气。
“对,对……”
“怪我,怪我,我怎么忘了,沅沅与我说好了的,生同衾,死同裘…”他喃喃地重复着,象是终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既然如此,”孟沅趁机从他怀里钻出来一点,拉住了他冰冷的手,仰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在万家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那我们就要一直在一起啊,现在,我要去吃羊肉串了,你到底去不去?”
说着说着,她故意板起脸,“你不是说,那边街角那家烤的羊肉串,是全京城最好吃的吗?”
谢晦被她拉着,看着她明媚的笑脸,不禁恍了恍神。
然后,他乖乖地点了点头。
恐惧的阴霾散去,脑子里只剩下羊肉串和一直在一起这两个念头。
他反手握紧了她的手,象是握住了全世界,跟在她身后,朝着那片喧嚣又温暖的人间烟火跑去。
两个年轻人,一个刚刚还在盘算着如何杀掉一个人贩子,一个刚刚还在毁灭世界的边缘徘徊,此刻却象所有最普通的情侣一样,手牵着手,兴高采烈地,奔向一处卖羊肉串的摊子。
转眼过了两个月。
春桃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站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天香楼的后门,心里七上八下,打鼓似的。
这已经是她第六次奉主子的命,和那个叫江俞白的奇怪男人接头了。
她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会儿,那个男人就突然平白出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东西带来了?”
“啊!”春桃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包袱差点掉在地上。
她猛地回头,对上的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江、江公子……”她结结巴巴地行了个礼,把包袱递了过去,“娘娘让奴婢把这些都交给您。”
江俞白接过来掂了掂,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打开包袱一角,里面露出几件做工精美的官窑瓷器。
“不错,都是好东西。”他赞许地点点头,然后笑嘻嘻地看着春桃,“辛苦你了。回去告诉你家沅沅,就说第一批的货款非常可观,下次让她再多弄点硬通货出来。”
“……沅沅?!”春桃听见这个过于亲昵的称呼,吓得魂飞魄散。
天爷啊!这人怎么敢直呼娘娘的闺名?
娘娘一月派她出来两次与这个男子接头,一出手便是在宫中都显得格外贵重的瓷器。
这个江公子也从来不唤主子‘皇后娘娘’,而是一直‘沅沅’、‘沅沅’地叫。
这整个大昭,谁人见了主子,不得尊称一句‘皇后娘娘’?
哪怕就算是陛下的岳家,恐怕都不会象江公子一般不敬皇室。
难不成、难不成他真是娘娘在宫外的相好?
她这是、这是在给主子当望风的吗?!
若是让陛下知道了……
江俞白看她那副惊恐的模样,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得意忘形,干咳两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檀木雕刻的盒子,递给春桃。
“这个,是给她的回礼。”他说完,又变戏法似的按了一下手腕,在春桃惊恐的注视下,再次凭空消失了。
春桃抱着那个盒子,双腿发软,只觉得今天发生的稀罕事,比她这辈子听过的鬼故事都多。
这江公子不仅绿到了陛下头上,竟还会术法!
孟沅刚睡醒午觉,正懒洋洋地歪在软榻上看书,春桃就跟丢了魂儿似的飘了进来。
“娘娘,东西都送到了。”春桃把那个檀木盒子放在桌上,声音还带着颤音。
孟沅抬了抬眼皮,看她那副样子,就知道她八成又是被江俞白的神奇科技吓到了。
江俞白从未将春桃放在眼里,她在他心中不过是蝼蚁般的人物,所以他从未避讳于春桃。
“他又凭空消失了?”
“是、是的……”春桃点点头,尤豫了好半天,还是没忍住,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娘娘,那个江公子……”
但是,她后面的话还是没敢说出来。
孟沅放下书,被她那小心翼翼又八卦十足的样子逗笑了。
她没解释,只是打开了那个檀木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