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下了杯盘狼借,换上了宽松舒适的寝衣,两人便真正在寝殿的软榻上窝了下来,开始了名副其实的守岁。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轮清冷的圆月从云层后探出脸来,清辉遍洒,将庭院里的积雪照得一片银白。
殿内只留了几盏光线柔和的宫灯,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没有一丝烟气,只有融融的暖意。
小豹子芝麻吃饱喝足,早已趴在特意为它铺设的厚厚绒毯上,睡得四脚朝天,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孟沅靠在一个大大的迎枕上,膝上盖着条柔软的云丝被。
她难得什么都不想,放空了大脑,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景。
谢晦则紧紧地挨着她,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脑袋还不安分地枕着她的腿,鼻息间全是她身上那股洗浴过后淡淡的鹅梨甜香。
“沅沅。”他突然开口,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有些黏糊。
“恩?”孟沅懒懒地应了一声,视线依旧落在窗外。
“那些小孩儿,有那么好玩儿吗?”他又提起了宫宴上的事,语气里依旧残留着挥之不去的酸意。
孟沅失笑,低下头看他。
灯光下,谢晦仰躺着,正固执地盯着她瞧,颇有几分追问到底的架势。
“小孩子嘛,粉粉嫩嫩的,多可爱啊。”她伸手,像安抚小芝麻一样,轻轻地挠了挠他的下巴,半开玩笑地说,“不象某些人,又霸道又爱吃醋,幼稚死了。”
谢晦舒服地眯起眼,由着她在自己脸上作乱,嘴上却不服气地反驳:“我才没有吃醋呢,我只是觉得他们、他们眈误你陪我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才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孟沅被他这二傻子逻辑逗乐了,干脆两只手都用上,在他脸上揉来捏去,把他的脸搓成各种型状。
“是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眈误了我们英明神武的陛下。”她一边笑一边揉,“陛下日理万机,我却跑去跟一帮小屁孩儿玩儿,简直是罪该万死!”
谢晦被她揉得五官都快移位了,却也不恼,反而享受得很。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然后翻了个身,面对着她,将脸埋在她柔软的小腹上,闷声闷气道:“知道就好,罚你……”
他顿了顿,似乎真的思考该用什么来惩罚她。
孟沅的心提了起来,以为他又要做什么荒唐事。
不是吧,大哥,之前天天做,日日做,她现在那处还火辣辣的疼着呢!
谢晦大抵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想了半天,也只憋出来了一句:“罚你今晚只准抱着我睡,不许去搭理芝麻。”
“……”孟沅再次无语。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柔软的黑发,问道,“阿晦,你困不困?”
“不困。”他说,“守岁就是要这样,熬到天亮,新的一年才会有好彩头。”
“你还信这个?”孟沅有些意外。
谢家皇室向来不敬鬼神,他本人更是各种翘楚,如今却是越来越迷信,居然会在意这种民间的习俗。
“说不上信与不信。”谢晦的声音依旧闷闷的,“但是,我想跟你一起做一点儿别人都会做的事……”
别人的夫妻,别人的寻常人家,在除夕夜会做的事情。
他都想和她一起体验。
哪怕只是一件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小事,但只要跟她在一起,似乎都变得不同了。
映照在他面上的烛光,似乎也因为他这句话而变得格外温柔。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着。
窗外的月光通过镂花的窗格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临近丑时,孟沅终究是有些熬不住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她这具身体本就孱弱,更何况是大病初愈,精神更不比从前。
谢晦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绵长,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便知晓她是困了。
他心里有些不舍,还想和她再多待一会儿,但看着她疲惫的睡颜,那点儿不舍又化作了心疼。
他悄悄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躺得更舒服一些,然后拉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她身上,只露出一张恬静的脸。
“沅沅,睡吧。”他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烙下一个极轻极轻的吻。
“……新的一年要开心。”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与其是在对她说,不如说是在对自己许愿。
新的一年,他希望他的沅沅永远都能象今晚这样鲜活、生动、会笑、会闹、会骂他幼稚鬼。
只要她开心,这无聊透顶的人间,似乎就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抱着她,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和温热的体温,才发觉一直以来折磨他的失眠和焦躁,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再叼扰过他了。
困意如潮水般涌来。
这也是他登基以来,第一个能够安然入睡的除夕夜。
身边有她,便是最好的年。
新年的第一缕晨光尚未穿透窗纸,寝殿内依旧昏暗。
孟沅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她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位于市中心顶层的大平层。
宫崎骏童话风格的装修,堆满小八、乌萨奇和吉伊的沙发,冰箱里是她最爱的葡萄多多果汁。
这是她的家,她回来了!
她换上最喜欢的t衫和短裤,扎起高高的马尾,每日拎着包,跟室友一块儿去签到上课。
课堂上,老师讲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函数和几何,朋友们在课桌下用手机互发着消息,讨论着待会儿下课要不要去食堂吃纸包鱼。
晚上,她和沉柚边聊八卦边逛街,买新出的漫画,吃街角的章鱼小丸子和烤鱿鱼,讨论着下次漫展该找哪个妆娘。
周末,她陪着爸爸妈妈去逛超市,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推着购物车,讨论着晚饭要吃什么。
爸爸做了她最爱吃的锅包肉和水煮鱼,妈妈想帮忙,结果把厨房弄得一团糟。
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真实,是她日思夜想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却有点儿空落落的?
象是有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她总觉得,她好象忘了什么事,或者是什么人。
孟沅的行动力很强,当即便决定查找。
她翻遍了她公寓里的每一个角落,把所有的玩偶都抱起来看一遍,打开每一个抽屉。
没有。
她在校园里奔跑,在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脸上查找。
可还是没有。
她跟着父母走遍了超市里的每一条货道,看着购物车被一点点填填满,但她心里的那个空洞,却越来越大。
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她只知道,如果找不到,她的人生好象有些不完整了。
……她也有点儿开心不起来了。
最后,她一个人回到了她的家。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繁华的夜景,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怎么回事?
她茫然地轻轻抹了一下自己的脸。
……她怎么哭了?
“沅沅?”一声嘶哑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
孟沅猛地睁开眼。
昏暗的灯光通过床幔洒落,映出谢晦那张写满了惊慌和担忧的脸。
触手可及的,是他冰冷结实的胸膛,和牢牢圈着她的手臂。
她还在养心殿的床上,还在他的怀里。
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