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晚翠决绝赴死的身影被一道凭空出现的黑影截停。
那人的身手极快,只一伸手,便稳稳地扣住了晚翠的肩膀,让她前冲的力道尽数化解于无形。
晚翠被这股大力震得一软,瘫倒在地。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来人。
是桑拓。
他没有看众人一眼,只是对着孟沅的方向,微微颔首,而后便如影子般退回了暗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孟沅的心,在那一刻落回了实处。
她这才明白,谢晦并非真的对她放心,而是把最锋利的刀,留在了她的身边。
孟沅的鼻子一酸。
那个狗皇帝,还算是有点儿良心。
殿内的惊魂未定,很快就被冬絮她们的担忧所取代。
“姑娘!”冬絮第一个反应过来,担忧不已,“您真的要去?暴室那地方污秽不堪,您的身子本来就弱,再说了,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他一定会发怒的!”
春桃也白着脸附和,眼中写满了恐惧。
在这宫里,忤逆圣意,无异于自寻死路。
孟沅看着她们惊惶的脸,只是摇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笃定。
“他不会的。”
这句话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
冬絮和夏荷对视一眼,从那云淡风轻的语气里,竟听出了一丝宠溺的味道。
于是,她们也不敢再多言,只能默默地低下头。
那头死里逃生的晚翠,已然回过神来。
她连忙扑过去,一下子跪倒在孟沅床前,不断磕头。
随后,晚翠急不可耐地冲着愣在一旁的夏荷喊:“快,快去准备轿子!”
夏荷被她指使,下意识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你算哪根葱,也敢命令我们姑娘身边的人。
但孟沅已经发话,她再不情愿,也只能依言去办。
很快,一切都准备妥当。
孟沅穿得厚实暖和,外面罩着一件鸦青色的斗篷,帽子边缘镶崁的一圈儿雪白狐毛,衬得她那张小脸愈发苍白精致。
她被扶着坐上了那顶小巧而温暖的软轿。
轿子在宫道上安静地行进着,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宫侍们一个个的都提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紧紧地跟在轿子边上,昏黄的灯光通过轿帘的缝隙,在孟沅的膝上投下一小片摇曳的光斑。
轿内燃着安神香,气息温暖。
孟沅靠着软垫,闭目养神,却忽然开口叫了一声:“晚翠。”
“奴婢在!”轿外的晚翠立刻躬敬地应声。
“苏锦禾她救过你的命吗?”孟沅问,“你怎的这么向着她?”
晚翠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哽咽:“回娘娘的话,贵妃她确实是救过奴婢一家老小的命。”
她吸了吸鼻子,慢慢地讲了起来。
“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奴婢的家乡遭了灾,颗粒无收。”
“阿爹阿娘带着我和小妹妹一路逃荒到了京城,差点儿饿死在街头。那时候贵妃娘娘还未出嫁,在苏府边上设了粥棚,日日施粥,我们一家这才活了下来。我当时就在想,一饭千金,以后一定要报答她。”
“后来,我辗转进了宫,人微言轻,只能在贵妃宫里做些缝补的活计,一直没机会近身服侍她,直到她这次出事,我不能眼睁睁地就看着她这么……”
“所以,我便来了。”
轿子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孟沅闭了闭眼,“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晚翠沉默了,许久,她才用一种近乎解脱的语气轻声道:“奴婢把您请去,就没想过陛下会放过奴婢,能为您和我们主子见上一面,我就算死也值了。”
“……那你的阿爹和阿娘呢?”孟沅问,“你不想他们吗?”
晚翠没说话,只是沉默着。
“罢了。”孟沅轻声道,“我给你些银钱,你今夜就趁乱出宫,拿着钱去找你的家人吧,以后,别再回这种吃人的地方了。”
晚翠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一边走,一边无声地抹着眼泪。
说话间,轿子停了。
一股混杂着血腥、复仇和潮湿霉味的恶心气味,即便隔着厚厚的轿帘,也顽固地钻了进来。
暴室到了。
孟沅由秋菱和春桃扶着下了轿,她命令所有人都等在外面,只留了桑拓一人跟在身后。
暴室的管事太监显然是得了什么消息。
他一见到孟沅,就跟见了亲爹一样,满脸谄媚地迎了上来,腰都快弯成了九十度。
“哎哟!是什么风把姑娘您给吹来了!”管事满脸是笑,“您快里边儿请,里边儿请!”
孟沅被这谄媚劲儿恭维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说道:“我要见苏锦禾。”
“好嘞!没问题!”管事的一口应下,笑得更加殷勤,“奴才这就给您安排!保管让您满意!”
孟沅被人领着,径直往里面走去。
越往里走,那股味道就越是浓重。
空气阴冷潮湿,墙壁上渗着黑色的水渍,随处都可见到已经干涸的黑红色血迹。
狭窄的过道两旁是一间间牢房,时不时有痛苦的呻吟或压抑的哭泣声传来。
这儿简直就是活的人间炼狱。
桑拓始终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有效地隔绝了所有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
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前,管事的停下了脚步,献宝似的打开了沉重的牢门:“姑娘,人就在里面。”
孟沅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