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房深处,一片死寂。
空气里混杂着铁锈、血腥与野兽皮毛的浓重气味儿,足以让任何一个养尊处优的宗室当场呕吐。
可谢晦却象是回到了最熟悉自在的巢穴。
他逗腻了狮虎,便开始在豹房中来回走动。
他缓步走过一排排铁笼,笼中的猛兽在看到他时,发出的不是咆哮,而是一种夹杂着恐惧的低声呜咽。
直至谢晦停在最深处一个巨大的铁笼前。
笼中锁着一头通体漆黑的豹子,无牙无爪,它的两条后腿被粗大的铁链贯穿,皮肉翻卷,伤口深可见骨,正是前些日子被他用烧红的铁烙出来的。
它试图攻击他,一如既往。
谢晦打开笼门,走了进去。
黑豹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吼,猛地朝他扑来,却在距离他只有半尺的地方被铁链狠狠拽住,重重摔倒在地。
谢晦蹲下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拿出怀里的药膏,用手指剜出一块儿,不顾黑豹的挣扎与撕咬,精准而粗暴地按在了它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剧痛让黑豹发了狂,它张开血口,狠狠咬向谢晦的手臂,却忘记自己的牙齿早就被谢晦命人全数拔掉了。
果不其然的,它被谢晦用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了脖颈,力道之大,让它发出了濒死的哀鸣。
“不乖。”他终于开口,悠悠道,“再不乖,就杀了你。”
他松开手,任由那畜生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他则继续沉默地、一丝不苟地继续为它上药、包扎。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了身。
黑豹在药物的作用下终于安静下来,蜷缩在铁笼的角落,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呜咽。
谢晦用一块儿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手指上沾染的血污与药膏,目光却落在了黑豹身后那几团毛绒绒的、瑟缩在一起的黑影上。
那是这只黑豹前些时日生下的幼崽。
他的视线扫过那几只因为恐惧而挤作一团的小东西,最终随手拎起了一只。
被他拎起来的这只格外瘦小,也最安静,被他粗暴地抓着后颈时,只是本能地缩了缩爪子,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小猫似的叫声,没有一点儿挣扎,一双金色的眼瞳在昏暗中倒映着谢晦模糊的身影。
这只很乖。
谢晦拎着它就象拎着一件无足轻重的行李,转身走出了这片充斥着血腥与死亡气息的牢笼。
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头受伤的母豹。
带回去给她玩玩儿。
不知道她看见这个会是什么表情,是会害怕,还是会喜欢?
与此同时,养心殿的偏殿内,气氛也还算热闹。
孟沅招呼着春桃她们进来,叫着几个小丫鬟一起用了些小厨房新做的宵夜,是几盘精致的点心与一壶温热的牛乳。
秋菱她们吃得很是开心,尤其是夏荷,嘴巴塞得鼓鼓的,一边吃,还不忘一边拍孟沅与谢晦的马屁。
半个时辰前,谢晦许是良心还没彻底黑透,竟打发马禄贵送来了个青色匣子,孟沅打开一看,正是详细记录着春桃等人底细的笺子。
他倒还端着架子,依旧要让她猜究竟谁才是孟家的眼线,可那笺子上写得实在,从丫鬟们的籍贯写起,家中境况也一一列明,就连幼时曾得过风寒这样的琐事都记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先前已想明白奸细是谁,如今翻过一遍谢晦送来的资料后,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想。
孟沅神色如常,用完宵夜,她便笑着将夏荷、秋菱和冬絮三人一起打发了出去。理由是她忽然想用御花园新开的桂花做香膏,让她们连夜去采些新鲜的回来。
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秋夜凉意,也隔绝了所有多馀的耳目。
偌大的偏殿里只剩下孟沅和春桃两个人。
孟沅没有立刻发问,她只是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地撇去浮沫,姿态悠闲,仿佛在等茶凉。
而春桃却在她遣走其他人的那一刻起,便一声不响地跪在了地上,将额头深深地抵在了冰凉的金砖上。
“春桃,我阿爹他,可还安好?”
良久的沉默后,孟沅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偏偏在这寂静的宫殿里,每一个字都被春桃听得格外清淅。
地上的人影纹丝不动。
孟沅叹了口气,放下了茶盏。
茶水与杯壁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那日,在御花园的湖边,”她没有再逼问,而是换了个话题,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象是在追忆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风很大,湖水很冷,苏锦兮让我跳下去,不然你和夏荷就要遭殃。”
春桃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斗了一下。
“你曾告诉我你自幼长在京城的边郊。我当时想着,你和夏荷都是在北方长大的,自然不会水,”孟沅叹了口气,“但其实,我想错了,你是通水性的,对吗,南边来的孩子,有几个不识水性呢。”
春桃依旧沉默着,但伏在地上的背脊却绷得更紧了。
“你没有救我,”孟沅道,“你看着我走到湖边,甚至在我落水许久之后,你都没有施以援手的打算,而是选择等苏锦兮的人慢吞吞地下去捞我。你知道陛下看重我,也明白只有把事情闹大,让陛下亲眼看到我有多狼狈,才能最大程度地激起他的怒火,让苏锦兮付出代价,重创苏锦禾。”
“你做得很好。”孟沅站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为了孟家,你算计得很好。”
“你很聪明,也很有胆色,你同我爹娘一样,为了孟家的大业,不惜看我去死。”
“只可惜后来,你发现你们算错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