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刚啃完一个烤红薯,皮都脆到掉渣,手里还攥着最后一个。她靠在廊下的摇椅上,嘴里嚼着甜糯的瓤,眼角都笑出了小褶子。
“真香。”她嘟囔一句,顺手把红薯皮扔进边上的小簸箕里,拿帕子擦了擦油乎乎的手指。
阳光正好,照得她整个人懒洋洋的,眼皮直往下坠。厨房那边蒸笼哨音刚歇,风里飘来一股杏仁酥的香气,她立马精神了一瞬,招手叫人:“谁去拿一碟来?趁热。”
话音刚落,诗画就从回廊那头走过来,脚步轻但稳,手里捏着一张纸,边角都压得有点发毛,显然来回折过好几回。
她没急着说话,先让小丫鬟把杏仁酥端上来,碟子搁在沈悦脚边的小几上,自己才站定。
“主子,”她声音不高,但清清楚楚,“悦心斋隔壁那宅子,咱们买下来了。”
沈悦夹起一块酥,咬了一口,碎屑落在衣襟上,她也不拍。“哦?谈成了?”
“昨儿晚上定的契,今早地契已经过房。”诗画把那张纸摊开,压在碟子底下防风吹跑,“这是新铺的图,二楼设雅座,专供女客,楼梯另开,不走正门。后院改库房,前厅加个现烤炉,您说的那个‘猫趣酥’也能现做。”
沈悦点点头,嘴还在动,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诗画继续说:“我算了笔账,这位置比西城那块便宜两成,人流却多三成。要是推几款文气点的糕点,翰林院那帮编修常在茶楼论诗,顺路就能带出名声。”
“文气点?”沈悦咽下嘴里的东西,舔了舌嘴角,“比如?”
“‘文心糕’,用桂花蜜和松子仁,刻个小印章,印上‘悦’字。再配个竹盒,十块一盒,送人也体面。”诗画语速快,但每个字都踩在点上,“他们穷读书人,舍不得花大钱吃酒席,可一顿点心的钱还是有的。只要口碑传开,咱们就是‘文人最爱的点心铺’。”
沈悦笑了:“你还挺会起名。”
“这不是主子教的嘛。”诗画也笑了下,“您说做生意,得让人觉得自己特别有文化。”
沈悦哼了一声,又夹起一块酥,表示认可。
诗画立刻接话:“那我这就去召管事备料、雇工、定招牌样式。”她收起图纸,转身就要走。
“等等。”沈悦突然叫住她。
诗画回头,眉头微抬。
“招牌别太花哨。”沈悦歪头想了想,“就写‘悦心斋’三个字,底下一行小字——‘靖王府特供点心’。”
诗画眼睛一亮:“主子高明!挂上王爷名头,那些想蹭名气的同行就不敢乱来了。”
“我不是为了吓人。”沈悦摆摆手,“是省事。以后谁要闹事,直接报秦淮名字就行,咱不费口舌。”
诗画低头一笑:“明白。奴婢这就去办。”
她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了眼沈悦还半躺着的样子,轻声问:“主子真的一点都不操心?万一哪天亏了呢?”
沈悦咬着酥,含糊道:“你要敢让我亏钱,我就让你去秦淮书房当差,天天给他研墨。”
诗画肩膀一僵,立刻举手作揖:“主子饶命!研墨那活儿我干不了!”
“那就别让我操心。”沈悦闭上眼,把最后一块酥塞进嘴里,“我只负责吃,别的你们看着办。”
诗画笑着摇头,快步走了。
沈悦窝在摇椅里,嚼着满嘴的酥皮,舌尖顶着那股杏仁香,脑子里忽然闪过小时候的事——那会儿她偷溜进厨房想拿芝麻饼,结果被墨情当场抓住,罚她抄《女则》三遍。
可第二天早上,她的粥碗底下,多了半勺融化的芝麻糖。
现在也一样。她不用查账、不用盯人、不用跟谁吵架,只管躺着,钱自己会生崽。
她眯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摇椅扶手。
厨房那边又响起了蒸笼哨音,一声接一声,像在报平安。
诗画走出回廊,迎面碰见书诗带着两个小厮往东院走,手里抱着一堆木料样图。
“新铺子定了?”书诗抬头问。
“定了。”诗画把图纸递过去,“主子批了,你看看这设计有没有漏的。”
书诗展开一看,点头:“雅座楼梯分开是对的,不然女客嫌乱。不过招牌得赶紧做,晚了怕被人抢注。”
“我已经让赵记牌坊今下午开工。”诗画掏出个小本子,“材料单也列好了,东市陈家的松木便宜,南巷李家的漆耐晒,我都谈妥了。”
书诗挑眉:“你连漆都看了?”
“当然。”诗画合上本子,“主子能躺着,咱们不能躺。她不吃亏,就是我们最大的功劳。”
书诗笑了:“你说她什么都不管,可每次关键时候,一句话就戳到点子上。”
“那是因为她看得明白。”诗画望了眼主院方向,“我们忙前忙后,她只挑最省力的法子。这种聪明,才最难学。”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厮跑过来:“诗画姐姐,悦心斋管事问,要不要先把‘文心糕’的模具打出来?”
“打。”诗画干脆利落,“刻三种样式——梅花、兰草、竹叶,每盒配一枚,卖十文一块,十块起售。”
小厮记下跑了。
书诗看着诗画,忽然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诗画笑了笑,没答,只说:“主子爱吃软的豆沙包,多蒸一刻钟;她嫌桃红褙子显胖,秦王爷说穿得好。这些小事她都记得,大事怎么会糊涂?”
“所以你是借她的势,在布自己的局?”
“不是我的局。”诗画收起笑容,“是她的钱,她的铺子,她的命。我只是不想再看她被人骗一次。”
风从院子那头吹过来,卷起她袖口的一道边。
她抬手按了按,转身朝外走:“我去趟东市,盯着第一批料。”
书诗在后面喊:“要不要叫知意帮忙盯着对手动静?”
“先不动。”诗画头也不回,“让他们以为我们只是开个分店。等装修一半,再放消息说主打文人市场——那时候,他们想跟都来不及。”
书诗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远去,低声嘀咕:“这哪是管账的,简直是打仗的。”
沈悦在廊下打了个哈欠,摸了摸空碟子,嘟囔:“再来一碟?”
旁边小丫头立刻应声:“这就去取。”
她眯着眼,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鸟叫,不知哪家的猫又在墙头扑腾。
她懒得睁眼,只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肩膀。
没过多久,诗画又折回来了,手里多了个木匣子。
“主子,”她站在台阶下,“这是新招牌的样字,请您过目。”
沈悦翻了个身,勉强睁眼:“念给我听。”
“悦心斋。”诗画一字一顿,“靖王府特供点心。”
“行。”沈悦重新闭眼,“挂上去吧。”
诗画应了声是,转身又要走。
“对了。”沈悦突然又叫住她。
诗画回头。
“明天我去铺子,能不能穿那件月白绣银线的裙?”
“您不是说显瘦?”
“嗯。”沈悦嘴角翘了翘,“秦淮昨天说,我喜欢的颜色,穿什么都好看。”
诗画笑了:“那您穿吧,我让书诗给您配条银丝绦,显腰身。”
“行。”沈悦打了个哈欠,“记得给我留一屉刚出锅的猫趣酥。”
“留三屉都行。”诗画退下,“您睡会儿,下午我还有一堆单据要您过目。”
沈悦挥挥手:“等我醒了再说。”
门廊外,阳光斜照,铜铃轻轻晃了一下。
沈悦闭着眼,嘴里还回味着杏仁酥的香。
她心想:这一世,总算轮到我享福了。
沈悦躺在屋里,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听见窗外有人喊:“主子!王爷派人送烤红薯来了!说是雪天第二炉!”
她猛地睁开眼:“快拿进来!凉了就不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