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刚迈进厅里,就见秦淮还坐在案前,手里那支笔搁下了,人却没动。
她顺手把披风递给门口的小丫鬟,“你咋还没走?文书能看一宿啊?”
秦淮抬眼,目光落在她脸上,“等你回来。”
“哟。”她挑眉,“我还以为你是馋金丝卷馋得睡不着呢。”
他没笑,也没接话,只看着她走到软榻边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喝了一大口。
书诗这时候端着新茶进来,脚步轻,声音更低:“王爷,内务司那边传了话……太后前日提过一句姬妾的事,说给您选两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冲冲府里的气运。”
沈悦正擦嘴,手一顿,“哦”了一声,“然后呢?”
“奴婢按您之前说的,拿王爷起居录递了话,说您二位夜里常说话,晨起也一道用膳,感情正浓,不宜添人。太后听了没再提,只赏了盒桂花酥。”
沈悦点点头,“行,办得挺好。”
她说完就把杯子放下,伸手去够果盘里的梅子干,一边嚼一边想:那盒酥现在还在西厢房放着,红木匣子好看,点心她一口没碰——谁知道有没有人动过手。
可她刚咬下第二颗,就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
抬头一看,秦淮已经走到她跟前,站那儿,不高不低地盯着她。
她咽下梅子,“干嘛?我脸上沾芝麻了?”
“以后这种事,”他开口,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楚,“别让书诗来回传话,也别让她替你挡。你想说什么,直接跟我说。”
沈悦愣住。
她不是没想过他会管这事,可他是靖王,是先帝幼子,宫里一堆规矩压着,太后一句话就能搅得满府不安。她原打算继续靠丫鬟周旋,反正诗画会查账,知意能探消息,书诗懂规矩,墨情护她的身子——她只要躺着,啥也不做,日子也能过。
可他现在说,要她亲自跟他讲。
她张了张嘴,没出声。
秦淮又道:“我不纳妾,不是因为你爹是左相,也不是怕外头说什么。是我自己不想。若你不愿,这府里就永远不会有别人。”
屋里静了一下。
炉香袅袅往上飘,一缕绕到她眼前,她眨了眨眼。
心里忽然想起前世的事。那时候她被顾言洲冷落半年,连个通房丫头都敢往她院子里塞。她去找他理论,他只说一句:“你既不争,就别怪别人上赶着。”
可眼前这个人,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继续当他的沉默王爷,让底下人斗来斗去,他坐享其成。但他偏要走过来,站她面前,亲口告诉她——
这事,他替她扛。
她喉咙动了动,忽然笑了:“那行啊,以后我想吃城西老张头的糖葫芦,就直接跟你说,不绕弯了。”
秦淮一怔,随即嘴角压不住地扬起来:“你要早说这个,我让人天天给你买一串。”
“那不行。”她摇头,“得偶尔吃才香。吃多了腻。”
“那就隔三天买一次。”
“五天!”
“四天,不能再少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书诗站在门边,手里还端着空托盘,低着头,嘴角却悄悄翘着。
她知道,从今往后,主子不用再靠她们挡刀了。
有人愿意亲自为她撑伞。
她轻轻退后一步,转身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
沈悦歪头看向秦淮,“你说,我是不是挺懒的?啥都不想干,就想吃口热乎饭,睡个安稳觉。”
“嗯。”他点头,“我知道。”
“那你不怕我拖累你?”
“你吃得不多,觉也睡得香。”他顿了顿,“我还嫌你太省事了。”
她噗嗤一笑,“你这是夸我?”
“是实话。”他重新走回案前,拿起笔,“你要真那么懒,也不会开铺子,还让伙计忙得脚不沾地。”
她哼了一声,“那是因为金丝卷卖得太好,我不去盯着,诗画能把分红算错。”
“她不会。”秦淮写下一个字,“她比你认真多了。”
“可她再认真,也是为了我。”沈悦托着腮,“你知道吗?我重生回来那天,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厨房的灶台——看它还在不在。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我要是还能吃上一口热汤面,就算赢了。”
秦淮笔尖一顿。
他没抬头,但握笔的手紧了半分。
他知道她前世过得不好。被算计、被毒、被夺嫁妆,最后死在冷院里,连口热水都没喝上。
可她不说苦,也不哭。
她只说想吃面。
现在,她不问他会不会变心,也不逼他立誓。她只说想吃糖葫芦——用最轻的语气,问最重要的事。
他放下笔,起身走到她旁边坐下,“以后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别说‘偶尔’,想天天吃也行。”
“那我要吃东市陈记的豆腐脑呢?”
“让人送去。”
“要是想吃南巷李婆子的葱油饼呢?”
“也送。”
“那我要吃宫门口刘瘸子的烤红薯呢?他只在雪天出摊,还不收银子,只换旧书。”
秦淮终于笑了:“我去换。”
她眼睛亮了一下,“你去?”
“嗯。”他看着她,“你不信?”
“信。”她咧嘴,“但我怕你站久了腿酸。”
“我站一天朝都不酸。”
“那明天你就站我铺子门口,吆喝两声‘老板娘今日特供椒盐金丝卷’,看看能不能多卖十份。”
“行。”他点头,“但你要在里头坐着,让我看见你。”
她一愣,“为啥?”
“看不见你,我喊不响。”
屋里安静了一瞬。
窗外风吹着廊下的铜铃,叮当响了一下。
她低头扯了扯袖子,小声说:“你以前……从来没这么说过话吧?”
“没有。”他坦然,“以前觉得,只要不动声色护着就行。后来发现,你不吭声,我也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我哪有那么多想法。”她嘟囔,“我就想多吃一口馅儿。”
“可你每次多吃一口,都是她们替你争来的。”他看着她,“我不想再让你靠别人传话活着。”
她心头一热。
没说话,只把茶杯往前推了推,示意他喝一口。
他接过,喝完放下,杯子正好压在她刚才捏皱的帕子上。
两人谁都没动它。
外头夕阳斜照进来,把桌角的影子拉得很长。
书诗在回廊尽头站了一会儿,听见屋里传来低低的笑声,就没再靠近。
她转身走向西厢,路过厨房时顺口交代:“今晚多蒸一刻钟豆沙包,主子爱吃软的。”
厨娘应了声“哎”,她继续往前走,脚步轻快。
这府里,总算有点家的样子了。
沈悦靠在软垫上,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哎,你说,我明天要不要穿那件桃红褙子去铺子?”
“随便。”他在写公文,头也不抬,“你穿啥都行。”
“可诗画说那颜色显胖。”
“你哪胖了?”
“我自己秤过,重了三斤。”
“吃得好,才有力气躺赢。”
她笑出声:“你还记得这个词?”
“记得。”他终于抬头,“你第一天进府就说:‘我要躺赢,谁惹我我躲谁。’”
“那你当时咋想的?”
“心想——这姑娘挺有意思。”
“就这?”
“还有,”他顿了顿,“这婚,我没娶错。”
她没接话,只低头摆弄手指,指甲盖上还沾着一点梅子汁。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那下次我想吃糖葫芦,可不可以加山楂片?”
“加十个。”
“真的?”
“嗯。”他看着她,“你说啥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