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镇的伪军驻所,与其说是个军营,不如说是个加固了围墙的大院子。角落里一间原本堆放杂物的土坯房,如今成了临时的审讯室。屋里没有生火,呵气成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血腥味和恐惧混合在一起的难闻气息。墙壁上污渍斑斑,隐约可见深褐色的陈旧血痕,说明这间屋子里的罪孽不少。
李文斌被两个伪军粗暴地拖了进来,扔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右腿的枪伤还在汩汩流血,在身下积成了一小滩暗红。额头上被枪托砸破的口子凝结着黑血,糊住了他一边的眼睛。剧痛和失血让他脸色惨白,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但他的眼神却像两把淬火的刀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敌人。
审讯桌后面,坐着矮壮凶狠的日军驻屯指导员森田,他脱掉了军大衣,只穿着黄呢军装,腰间皮带上的手枪套敞开着。旁边站着点头哈腰的伪军排长,以及那个告密的便衣特务,脸上带着得到功劳后幸灾乐祸的表情。
几个凶神恶煞的伪军士兵持枪立在门口,人模人样!
“你的,名字!什么的干活?抗联的,哪里?”森田用生硬的中国话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一样刺耳。他试图营造一种压迫性的开场。
李文斌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混着雪水泥土,落在森田面前的桌子上,他用沙哑却清晰的声音骂道:“小鬼子,老子是你中国爷爷!专杀你们这些东洋畜生和汉奸走狗!”
“八嘎!”森田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李文斌面前,抬起穿着皮靴的脚,狠狠踢在他腿部的伤口上!
“啊——!”李文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身体剧烈抽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但他咬紧牙关,硬是把后续的呻吟咽了回去,只是用更加仇恨的目光瞪着森田。
伪军排长为了表现,也上前一步,厉声道:“小子,识相点!太君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免得皮肉受苦!你们抗联在哪儿?有多少人?头目是谁?”
李文斌强忍剧痛,嘴角竟然扯出一丝嘲讽的冷笑:“呵就你们这些给鬼子舔腚眼子的货色,也配问老子?想知道?去阎王爷那儿问吧!老子在下面等着你们!”
“你他妈找死!”伪军排长被骂得脸上挂不住,抄起旁边一根沾着血污的棍子,没头没脑地朝李文斌身上打去。棍棒落在背上、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李文斌蜷缩着身体,用胳膊护住头,一声不吭,只有粗重的喘息表明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即便平时训练很苦很累,但跟这种遭遇比起来也遭不住。
他的脑海里,此刻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悔恨的波涛。他后悔,不是后悔参加抗日,而是后悔自己的大意!队长杨震东多少次叮嘱,“隐蔽战线,如履薄冰”,“一次疏忽,万劫不复”!他以为自己己经够小心了,却还是在长时间的成功后放松了警惕,低估了敌人的狡猾。如果当时在县城里察觉到异常时就果断放弃任务撤离,如果进屯时再多观察几分钟可惜啊,世上没有后悔药。
一轮棍棒下来,李文斌己是遍体鳞伤,旧棉袄被打得破烂,渗出新的血迹。但他依旧紧咬牙关,关于别动队的番号、人数、营地位置、领导人信息,一个字也不说,只是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敌人。
森田失去了耐心。他挥挥手,让伪军排长退下。他走到李文斌面前,蹲下身,阴冷地盯着他的眼睛,改用一种看似“理性”的语气:“你的,硬骨头,我的佩服。但是,没有用的。你的,会死。说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甚至,可以给你治伤。”
李文斌抬起被血糊住的眼睛,看着森田那张虚伪的脸,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却带着无比的轻蔑:“小鬼子,别做梦了!老子从干这行第一天起,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想从老子嘴里掏东西?下辈子吧!你们侵我国土,杀我同胞,你等着吧,哪怕我死了,我也在前边等你!”
森田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最后一丝伪善撕去。他站起身,对旁边的伪军下令:“用刑!看他的嘴硬,还是皇军的刑具硬!”
更残酷的刑罚接踵而至。烧红的烙铁烫在胸口的滋滋声,辣椒水灌进鼻腔和喉咙的窒息感,竹签刺进指甲缝的钻心疼痛小小的审讯室变成了人间炼狱。李文斌几次昏死过去,又被冷水泼醒。他的身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但每一次清醒过来,面对敌人的逼问,他要么报以沉默,要么就是夹杂着血沫的痛骂。“狗日的小鬼子”“抗日必胜”这些微弱却坚定的词语,像一把把锤子,敲打着施暴者的神经。
森田彻底怒了。他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如此酷刑下还不屈服?这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和“武士道”精神受到了羞辱。他像一头困兽般在屋里踱步,双眼赤红。
最后,他看着地上那个血肉模糊、只剩下一口气却依然用眼神表达着不屈的躯体,一股无法抑制的杀意涌上心头。他知道,再刑讯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反而会更快地耗尽这个“要犯”的生命,让他“痛快”地死去。不,他不能让他这么“便宜”地死!
森田猛地拔出腰间的南部手枪,咔嚓一声子弹上膛,对准了李文斌的额头。他歇斯底里地吼道:“八嘎牙路!顽固的支那猪!既然你什么都不说,那就去死吧!”
意识己经模糊的李文斌,似乎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涣散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看到了镜泊湖的青山白雪,看到了战友们的面孔。他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未能亲眼看到胜利的遗憾,和一种以身殉国的坦然。
他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像是诅咒,又像是预言:“你们长不了”
“砰!”
一声枪响,在简陋的审讯室里回荡。
李文斌的头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上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鲜血汩汩流出。他那双曾充满机警和坚定的眼睛,缓缓失去了光彩,但似乎仍圆睁着,凝视着这片他誓死守护的土地。
雪,还在无声地下着,覆盖了屯镇,覆盖了原野,似乎想要掩埋世间一切的罪恶与苦难。但烈士的鲜血,己经深深地渗入了这片黑土地,必将孕育出来日复仇的烈焰与胜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