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营地,虽然比外面多了几分山峦的遮挡,但呵气成霜的早晨和挂在洞口亮晶晶的冰溜子,无不宣告着严冬的迫近。对于十一岁的小石头——柳时来说,这个冬天,却是他记忆中第一个不用担惊受怕、挨饿受冻的冬天。
他和小草、荣姐,是柳树屯仅存的三个“幸运儿”。鬼子来了东北搞“归屯并镇”,枪声、火光、哭喊声也撕裂了柳树屯的宁静,大人们被驱赶着,像牲口一样被关进了那个活棺材一样的“集团部落”。他们仨因为那天在屯子远处的河沟里玩儿水,侥幸躲过了一劫。等他们偷偷摸回屯子,看到的只有空空荡荡的屯子和几个死人。家,没了;亲人,生死不明。
接下来的日子,是三个孩子无法想象的艰难。像野狗一样在废弃的屯子和附近山林里觅食,挖野菜、掏鼠洞、捡拾一切能下咽的东西。缺衣少食,冬日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他们单薄的身体,饿得最狠的时候,连树皮都啃过。小草和荣姐比他更瘦弱,他作为唯一的男孩,只能硬撑着,把找到的为数不多的食物多分给她们一点,夜里挤在破败的窝棚里,听着外面野狼的嚎叫,瑟瑟发抖地互相取暖。他常常在梦里回到从前,娘亲还在,炊烟袅袅,锅里是热腾腾的糊糊醒来后,只有冰冷的现实和无边的恐惧,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饿死,或者冻死,或者被野兽叼走。
转机出现在那个下午。当别动队的侦察员,好像是赵刚和陈福来,发现他们的时候,三个孩子缩在黑黢黢的屋子里避着寒风,个个瘦得皮包骨头,眼睛大得吓人。当时赵刚两人还给了他们一些吃的,只是看着他们走了之后心里难免失落。但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别动队就整体搬到了他们屯子,他们的生活也随之改变!
起初,石头三人心里满是害怕和不安。这些拿着枪的大人,会不会嫌弃他们是累赘?会不会把他们丢下?他和小草、荣姐拼命地干活,捡柴、烧火、帮忙照看那几匹宝贵的骡马、打扫临时驻地、洗洗涮涮任何他们力所能及的活儿,都抢着去干,小手冻得通红开裂也不敢停歇。他们用这种近乎卑微的方式,证明自己“有用”,生怕哪一天醒来,就被抛在这荒山野岭。
但是,杨震东队长没有看不起他们。他看着三个孩子的眼神,虽然锐利,却没有嫌弃,反而有一种石头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决心。他不仅让他们继续帮忙干活,还做了一件让石头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教他们识字。
“人,不能当睁眼瞎。”杨震东队长这样说。他用木炭在平整的石板上写字,让队员们学习,从最简单的“人”、“口”、“手”开始,到“中国”、“日本”、“抗日”。石头学得格外认真,每一个字都像是刻进脑子里。他还让他们跟着队伍做简单的训练,比如排队、走路、甚至匍匐前进。虽然他们年纪小,做起来歪歪扭扭,但队员们都很耐心,赵刚叔叔还会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在野外隐蔽自己。
随着队伍一次次打仗,一次次长距离转移,石头的心也一次次揪紧。他怕队伍嫌他们拖累,会把他们留在某个地方。但每一次,杨队长都下令,带着他们一起走。过河时,会有叔叔背着他们;走不动时,会有叔叔接过他们手里的小包袱。现在的这个山洞营地,是他们住得最久的一个“家”了。
石头每天过得无比充实。天亮就起床,和小草、荣姐一起去附近捡柴火,保证柴火的充足。帮着几个大姐摘洗蔬菜和野菜(虽然冬天野菜很少),给骡马添草料,把营地打扫得干干净净。队员们换下来的衣服,他们也会抢着到山洞深处那条小暗河边上清洗,冰冷刺骨的河水冻得小手像胡萝卜,但他们从不叫苦。大家都很喜欢这三个懂事的孩子,时不时会塞给他们一块烤熟的土豆、一颗难得的糖果,或者手工做的小玩意儿。石头尤其宝贝一个赵刚叔叔送给他的、磨得锃亮的黄铜子弹壳,没事就拿出来摩挲。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石头感觉自己总是饿。但从来没有人因为他吃得多而说什么,每次开饭,打饭的大姐都会给他们盛上满满一碗,有时候还会偷偷多给一勺。这种被接纳、被关怀的感觉,让石头心里暖烘烘的,比穿上新棉袄还暖和。他对杨震东队长和别动队,产生了一种近乎崇拜的依赖和感激。
更让他兴奋的是,他居然学会了用手枪和手榴弹!当然,不是真枪实弹地打,而是一把报废的王八盒子手枪。杨队长会教他们怎么握枪,怎么瞄准,怎么拔手榴弹的销钉,怎么投掷。石头学得极快,姿势有模有样。他偷偷看见过队员们擦枪,那乌黑锃亮的枪身,散发着好闻的枪油味,让他心痒难耐。他坚信,等自己再长大一点,一定能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能打子弹的真枪,像杨队长、像赵刚叔他们一样,去打鬼子,给柳树屯的乡亲们报仇!
这天下午,石头刚忙活完,坐在洞口一块大石头上晒太阳,手里摆弄着那把报废手枪。洞外寒风呼啸,洞里却因为生着火塘,还算暖和。他看着远处在空地上练习格斗的队员们,听着他们有力的呼喝声,心里充满了向往。
“石头,发什么呆呢?”杨震南哥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脑袋。杨震南虽然才十六岁,但在石头眼里己经是顶厉害的大人了,枪法好,身手也好。
“震南哥,我啥时候能像你们一样真刀真枪地打鬼子啊?”石头仰起脸,眼里闪着光。
杨震南笑了,在他身边坐下:“急啥?你现在不也在为打鬼子出力吗?你们几个捡的柴,烧饭取暖;你洗的衣服,让这些哥哥、叔叔们穿得干净舒服去打鬼子。这都是很重要的工作。”
“我知道”石头低下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小石子,“可是,我还是想亲手我爹娘”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杨震南收起笑容,搂住他瘦小的肩膀,语气变得郑重:“石头,记住队长的话,打鬼子不光是靠枪。你现在好好学习,认字,学本事,长大才能当个有出息的兵,才能更好地打鬼子。放心吧,等你再长大点,个子够高了,肯定给你发好枪!”
正说着,杨震东队长从指挥洞室里走了出来,看到他们,便走了过来。石头立刻站起来,挺首了小胸脯。
“队长!”
杨震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石头手里紧握的手枪上,又看了看他冻得通红却充满朝气的小脸。
“字认得怎么样了?”杨震东问,语气平和。
“报告队长!昨天教的‘勇敢’、‘胜利’我都会写了!”石头大声回答。
“好。”杨震东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不光要会写,还要明白是什么意思。打鬼子需要勇敢,但我们最终的目标,是胜利。为了胜利,现在要做的,就是积蓄力量,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健康成长。”
“是!队长!我记住了!”石头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而另一边的荣姐和小草,眼里也闪着“星星”。
夕阳的余晖给寒冷的山林镀上了一层暖金色。营地里的炊烟袅袅升起,混合着食物的香气。训练结束的队员们说笑着往回走。石头看着这一切,心里踏实而温暖。这个由不同姓氏、不同年龄的人组成的特殊“家庭”,给了他们失去己久的庇护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