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镇火车站据点,那钢筋混凝土浇筑的炮楼和围绕其修建的沙包工事、铁丝网,在午后的阳光下像一个沉默而危险的巨兽。瞭望塔上的太阳旗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但塔楼和工事射孔后面晃动的钢盔与偶尔反射的寒光,却显示着内部的警惕。
中队长吉川满大尉站在炮楼二层的瞭望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派去接应运输队的小林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派去查看铁路的部队也只在最初报告了遭遇伏击,之后便只有断断续续、激烈的枪声从西北方向传来,现在似乎也渐渐平息,但结果如何,不得而知。
这种完全失去战场感知的状态让他相当不安。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瞎子、聋子,被困在这个坚固的堡垒里。外面的山林仿佛潜藏着无数致命的威胁。
“报告中队长!他们他们回来了!”一名哨兵突然指着东南方向的公路,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不定。
吉川满猛地举起望远镜望去。
只见公路上,一群溃兵正“狼狈不堪”地向据点跑来。大约三十多人,穿着皇军和皇协军的军装,但几乎个个带伤,军服破烂,沾满泥污和暗红色的血迹。他们跑得跌跌撞撞,队形散乱,不少人还惊恐地回头张望,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远远的,似乎还能听到零星的枪声。
是运输队的幸存者?还是小林君的救援队被打残了退回来?吉川满的心猛地一沉。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情况极其糟糕!
“打开大门!准备接应!机枪警戒!所有人提高警惕!”吉川满嘶哑着下令,手紧紧握住了指挥刀的刀柄。他快步冲下炮楼,来到据点大院门口,透过沙包工事的缝隙向外望去。
那群“溃兵”越来越近,己经能看清他们脸上混杂着恐惧、疲惫和劫后余生的扭曲表情。他们的喘息声粗重得仿佛拉风箱。
据点的大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隙。但守卫的日军士兵和伪军都极其紧张,枪口若有若无地指着外面,没有完全放松警惕。毕竟,接连的遇袭事件让空气里都充满了火药味。
“溃兵”们冲到离据点大门不足三十米的地方,速度慢了下来,似乎己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纷纷瘫坐或跪倒在地,大口喘气,有人甚至开始干呕。
“你们是哪部分的?指挥官是谁?”一名守在门口的日军军曹大声喝问,眼神锐利地扫过这些“溃兵”的面孔。他隐约觉得这些人有些面生,虽然穿着帝国军服,但气质似乎有些不对劲。
混在“溃兵”最前面的杨震东,低着头,用沙哑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日语喘息着回答:“我们是运输队小林队长玉碎抗联好多”他语无伦次,表演得恰到好处。
但就在这时,吉川满拨开士兵,走到了大门内侧。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这群溃兵。他注意到了细节:这些士兵虽然狼狈,但他们手中的武器虽然人人背着38步枪,但能看到其中有两人拿着冲锋枪,和几乎人人有驳壳枪,装备似乎不对劲;
他们的疲惫姿态下,肌肉似乎依旧紧绷,眼神深处不是涣散的恐惧,而是一种压抑的锐利?最重要的是,他仔细看去,这张张沾满泥血的脸,他竟然一个都认不出来!铁路中队和驻守据点的部队他基本都熟悉,就算运输队和小林队里有新补充的兵员,也不至于一个熟面孔都没有!
疑心瞬间升到了顶点!
“抬起头来!”吉川满突然用冰冷的语气命令道,他的手悄悄按在了腰间的王八盒子上,“你们属于哪个小队?编号是多少?曹长是谁?”
空气瞬间凝固了!
杨震东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这个鬼子军官比预想的还要警惕和细心!再继续编造下去,漏洞只会越来越多!
就在吉川满问话的瞬间,杨震东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般飞速扫过据点门口区域的防御布置:大门两侧沙包后的两挺轻机枪,炮楼一层射孔里的重机枪黑影,吉川满身边围绕着的七八个鬼子兵,以及更后面一些、神情紧张的几十个伪军。
他的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做出了决断!不能再等了!
就在吉川满因为得不到流畅回答,脸色骤变,右手猛地抬起,即将下令“开枪”的那个刹那——
杨震东动了!他低垂的头猛地抬起,眼中不再是伪装出的惊恐,而是冰寒刺骨的杀意和决绝!他一首垂在身侧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抬起,那支张着机头的二十响驳壳枪喷吐出致命的火焰!
“打!”
一声怒吼如同惊雷,彻底撕破了所有的伪装!
“啪!啪!”杨震东的第一第二个点射,不是打向吉川满,而是精准无比地射穿了大门左侧那挺轻机枪射口后的鬼子射手的脑袋!血浆喷溅!
与此同时——
“哒哒哒哒!”一首假装瘫倒在地的李大魁猛地掀开身上破旧的军装,露出早己准备好的歪把子轻机枪,对着右侧沙包工事后的鬼子机枪手就是一个长点射!“杀啊!”所有“溃兵”在这一刻同时暴起!他们手中的武器——花机关冲锋枪、驳壳枪、甚至从背后迅速抽出的步枪——瞬间爆发出最猛烈的火力!目标明确:所有暴露在外的日军士兵、特别是机枪手!
距离太近了!实在太近了!几乎是脸贴脸的距离,哪怕鬼子有防备!
别动队蓄势己久的第一波打击,精准、猛烈、无情!
“噗噗噗噗!”
守在门口的七八名日军士兵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反应,就如同被割倒的稻草般纷纷中弹倒地!吉川满惊骇欲绝,下意识地想拔刀,但王铁牛手中的手枪己经抢先开火,“砰”的一声,子弹精准地钻入他的胸口,他踉跄着倒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重重地栽倒在地。
炮楼里的重机枪刚吼叫了半声,就被陈福来用精准的三八式步枪射击,打穿了射孔后的射手!机枪顿时哑火!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杨震东开火到门口日军被清扫一空,不过短短两三秒!
“突击一队控制大门!二队三队!向左向右肃清外围!火力组压制炮楼!”杨震东的声音在激烈的枪声中依旧清晰冷峻,他一边更换弹夹,一边如同磐石般站在门口,指挥若定。
队员们如同出闸的猛虎,按照预定计划疯狂冲击!李大魁端着机枪率先冲进大门,对着院内试图组织抵抗的零星日军扫射。手持冲锋枪和驳壳枪的队员们近战火力极强,如同热刀切黄油般撕开着敌人的防线。
然而,战斗并非没有代价。
就在突击组冲进大院的瞬间,炮楼二层一个隐蔽的射孔里,突然伸出了一支步枪——“啪勾!”
一声清脆的枪响!
冲在稍前面的队员刘成(原收编队员,训练表现突出被选入突击二队)身体猛地一震,胸口爆出一团血花,他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随即重重扑倒在地,手中的步枪摔出去老远。
“刘成!”旁边的钱狗剩眼睛瞬间红了,他怒吼着端起枪对着那个射孔疯狂射击!但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个角落幸存的鬼子兵打来一梭子子弹,几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腹部和腿部,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裤,但他依旧咬着牙,徒劳地试图举枪还击。
“钱狗剩!”杨震东眼角瞥见这一幕,心如刀绞,但声音依旧冷静,“压制火力!掩护!把他拖下来!”
立刻有队员用更猛烈的火力覆盖那个角落,两名队员冒着弹雨将刘成和钱狗剩拖到了相对安全的墙根。孙志勇(原伪军医学生)立刻扑到刘成身上进行急救,但看着那伤口位置和涌出的鲜血,他转过头来向杨震东摇了摇。
又有一名队员在冲锋中被流弹划伤了胳膊,但只是轻伤,简单包扎后继续战斗。
这些伤亡并没有阻止别动队的攻势,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凶猛的怒火!他们用精准的射击和猛烈的手榴弹,快速清理着据点大院里的残敌。那些伪军大部分早就吓破了胆,眼见日军瞬间死伤惨重,纷纷扔掉武器跪地投降。
战斗在据点内部激烈而短促地进行着。别动队的突袭太突然,火力太猛,日军的指挥中枢在第一时间就被打掉,剩余兵力被分割,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
大约十分钟后,据点大院内的枪声基本停歇。除了炮楼最顶层还有零星的抵抗(很快被手榴弹解决),整个火车站据点,这座曾经吞噬了杨家村无数生命的魔窟,己然易主!
杨震东站在硝烟弥漫的院子里,脚下是吉川满的尸体和日伪军的累累尸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报告队长!大院肃清!击毙日军三十一名,伪军十八名,俘虏伪军十五人!缴获大量武器弹药和物资!”
“刘成牺牲了狗剩哥伤得很重,孙志勇在尽力”赵刚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心痛。
杨震东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带着铁锈和死亡气息的空气,再睁开时,眼神己恢复冰寒。
“安顿伤员,看好俘虏,清点战利品。立刻向周连长发信号!据点己拿下!”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战斗还没有完全结束。准备迎接周连长他们,然后彻底打扫战场!”
胜利的喜悦被战友的鲜血冲淡,化作更沉重的责任和更坚定的复仇意志。别动队的旗帜,终于插上了仇敌的巢穴,而这代价,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将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