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封于修总结了一个道理。
那些渴望被人喜欢,被人接纳的全都是弱逼。
哭哭啼啼的弱逼才会寻求同类人的认可跟喜悦。
真正的强者是被人讨厌的,是不可能合群的。
更多的是畏惧,是听见名字,看见模样都要克服大喘气的毛病,是可以小心翼翼的喘息垂眉低目的。
因此,他从来不奢望也不希望会真正成为这群菜鸟的组长。
他的目的很简单,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自私的。
生死面前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哪怕父子在生死面前都可能因为本能的恐惧反目。
他不会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哪怕是短短几年就可以称之为战友情的存在。
当然,他是相信身为特种部队考核的这些菜鸟,是可以将勇气大于生死的。
不过,他的生死只能自己掌握,哪怕是死了,也要自己决定怎么去死,而不是被人安排的去死。
被折磨了几个月的菜鸟终于得到了解放。
他们虽然还会训练,但不会因为差错之间就被高中队无情的淘汰。
以后,除了转业跟牺牲外,他们大概率都不会离开这支部队。
封于修这次考核只是充当这群菜鸟们最后心里的边防线。
他被‘死去’后,这些原本化存有希望的菜鸟彻地绝望了。
不过却没有一个人胆怯后退,反而当他们退无可退的时候,身上爆发出生死一搏的勇气让高中队很满意。
高中队本来就没有指望这些简单的考核可以让封于修入套,而且这一切没有任何的意义。
一个参加过现代战争的特等功臣,而且是任职两大军区的特种老兵,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只能徒增笑耳罢了。
——
宿舍内,所有人喜笑颜开的看着新派发的特种部队的迷彩服跟贝雷帽。
他们正式的成为了特种部队的特种兵,只要参加待会的宣誓后,往后人人都羡慕的特种兵就是他们了。
只是唯独庄焱依旧穿着陆军迷彩服,整个人坐在床上呆呆的望着蓝白墙壁发呆。
左侧的床上叠的整齐的摆放特种部队的衣服。
老炮摆弄着新鞋,扭头看见一直不动的庄焱纳闷,“小庄,换衣服啊,高中队让我们待会参加入队仪式。时间得抓紧。”
庄焱依旧纹丝不动的盯着墙壁。
陈国涛蹭的站起身,快步走到庄焱面前,“你怎么了小庄?”
史大凡邓振华等人纷纷走了过来。
耿继辉似乎看见了什么,眼睛一变站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起立!!”
庄焱依旧纹丝不动,这下所有菜鸟都明白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了。
老炮强子等人后退了几步失魂落魄的望着庄焱。
他们在训练中培养的战友情谊的感觉,这一刻在庄焱跟他们之间变成了一层透明的隔阂。
这道隔阂可以看见双方所有人,但双方人谁也无法靠近。
“看来他是准备好了,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今天……我们是真心为了留在特种部队……他不是……你看他的眼神,那是留在特种部队的眼神吗?”
邓振华一眼就看出了庄焱的不对劲。
陈国涛自然明白了,他不在跟着这个士兵发轴,缓缓蹲下身望着庄焱,“你还小,有时候冲动做的事过几年肯定会后悔……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看我……我本来就是残疾的……现在也成为了特种兵。”
“小庄,就算是为了苗连你能咬着牙坚持下来……可现在,看着我们这群战友……你……”
庄焱终于抬起头,“对不起陈排……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不是我要过的日子……我无法跟你们做兄弟了……”
死寂。
整个宿舍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
——
“队长!出事了!”
封于修盯着手中的服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耿继辉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大气都没有喘匀称喊了起来。
封于修转身,“庄焱不愿意加入特种部队?”
耿继辉愣了愣。
封于修却露出笑容,“年轻气盛是少年的脾气,如果放在我六年前,第一次参加这种考核,我能把所有人都杀光。”
耿继辉有些失神,“可我们怎么办?就让他这样放弃吗?明明已经考核通过了,我们一路走来多么不容易啊,怎么可以放弃?”
封于修转身拍了怕耿继辉的肩膀,“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思想差距,你不懂他的想法是正常的,如果他要走就让他离开。
真正的战场是死人的,他既然没有做好准备,让他一旦上了战场就是去送死。”
“你想要亲手杀死他吗?”
耿继辉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我懂了。”
——
——
马达咧着嘴推门进来,嗓门亮堂:“咋还没收拾好啊?磨磨蹭蹭的!”
大伙儿全站起来了,就小庄杵在那儿没动。
马达皱着眉瞅他:“你搁这儿愣着干啥呢?装木头人啊?”
小庄抬眼瞟了瞟马达,嘴巴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我让你站起来!听见没?回答我!”马达的语气沉了几分。
小庄心一横,脖子一梗就不站!
马达眼睛都瞪圆了,一脸不敢信:“你小子脑子进水了?知道对面站的是谁不?部队纪律你当耳旁风啊!”
小庄声音有点虚但劲儿没松:“灰狼哥,我知道你平时对我们够意思……这事儿我没法跟你说,你把那人叫过来。”
“谁啊?”马达纳闷了。
“野狼!”
马达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语气带着警告:“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干吗,别后悔!”
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弟兄们全围着小庄看,你瞅我我瞅你,都懵了。
可小庄跟没看见似的,眼神直勾勾的,主意拿得比铁还硬。
没一会儿高中队进来了,往小庄旁边一站,语气冷得像冰:“搞什么幺蛾子?”
小庄站起来,盯着高中队一字一句咬得特清楚:“我退出!”
这话一出口,大伙儿全傻了。
老炮急得直拉他胳膊:“你疯了?好好的胡说八道啥呢!”
小庄一把甩开他:“谁胡说了?我来这儿之前就想好了,我要回老部队!”
强子挠着后脑勺,一脸费解:“那你当初来这儿干啥?闲的没事干折腾啊?你丫是不是中邪了?”
“我来这儿,就是为了今天说退出!”
小庄脖子还梗着。
高中队脸绷得没一丝表情:“给我个理由。”
“你们这狼牙特种大队,我压根儿不稀罕!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你们能做到的,我也能,但我就是不乐意待!我要回我们团!”
这话跟巴掌似的抽在高中队脸上,他脸都抽了一下,半天没吭声,后来声音慢悠悠的,却带着火气:“你再说一遍?”
小庄更横了,嗓门都拔高了:“我不稀罕!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你们也没多牛!”
“我不稀罕!我不稀罕!我就不稀罕!”他连喊了三声,气都不喘。
高中队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肉都在跳,呼吸也粗了。
小庄却一点不怵,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半点不让。
高中队一把薅过小庄床上的特种部队制服扔给他:“拿着你的破玩意儿,赶紧滚蛋!”
说完转身就走,上车一脚油门没影了。
小庄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跟没事人似的。
马达瞅了瞅他,叹了口气,转头对其他人说:“你们赶紧出去上车,入队仪式要开始了。”
大伙儿急得直瞅小庄,可也没辙,只能一个个磨磨蹭蹭地走了。
小庄依旧杵在原地,纹丝不动。
车开走了,帐篷里一下子空了。
小庄找了个凳子坐下,开始慢悠悠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引擎声,高中队的越野车跟飞似的冲过来,停在帐篷门口。
他推开车门就往帐篷里冲,火气还没消。
小庄赶紧站起来。
高中队盯着他看了好半天,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跟我走!”
小庄伸手就要去拿自己的背囊。
“拿那玩意儿干啥?不用带!有人要见你。”高中队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小庄愣了一下,心里犯嘀咕,但还是心一横:走就走!跟着他出去了。
高中队已经把车发动起来了,小庄刚一蹦上副驾驶,越野车就窜了出去。
远处的封于修眯着眼睛瞅着这一幕,心里琢磨:这小子,跟逃兵也没啥两样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这股劲儿,倒跟成才有点像,可塑性还真不低。
说起来,成才现在应该都成尉官了吧?
那小子就是这样,只要想干成一件事,就拼了命地干,不管啥事儿,都能做到顶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念袁朗,齐桓,成才吴哲……以及高诚那些老战友了。
他才二十四岁,就算是加上前一辈子的几十年……也不用沦落到了要怀念旧事的时候。
如果加起来他倒是比眼前这些菜鸟活了多二十年的岁月了。
他的心态永远是睚眦必报,更多的不是冷漠跟高冷……
而是对于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手中沾染的人命足以让他逐渐的漠视了一些摆在明面上的情绪跟规则。
“队长……参加入队仪式了……”
陈国涛跑步前来敬礼说道。
封于修点了点头原地换上衣服,整理了一下风纪扣,“走吧。”
“队长……你说小庄还能回来吗?”陈国涛扭头看向了远处怀有希望的问道。
封于修没有停下也没有回答,他不关心这些。
——
——
特种部队大院里,高中队的越野车停稳。
那面刻满烈士名字的黑墙前,俩戴黑贝雷帽的战士端着枪笔直站着,墙上方的闪电利剑和狼牙标志透着股肃杀。
小庄跟着高中队下了车,绕到荣誉墙后面的荣誉室。
门口还是上次见的那个黑脸志愿兵,跟尊石像似的一动不动,小庄心里犯嘀咕:这又是要干啥?
高中队在门口停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里面有人等你。”
小庄皱着眉瞅了瞅高中队,一头雾水地走进去。
屋里墙上挂满了照片,彩色的、黑白的,有打仗的、有训练的,满满一屋子都是故事。
正中间站着个穿迷彩服、戴黑贝雷帽的背影,对着一面满是弹孔还签满名的国旗出神,小庄的制服和靴子就放在旁边。
那背影慢慢转过来,小庄一眼就瞅见那张熟悉的大黑脸,刚要喊“军……”
目光扫到对方肩上的校军衔软肩章,瞬间跟被钉在原地似的,嘴巴张着半天没合上。
何志军大队长眼神沉得能滴出水,:“你为啥不愿当我的兵?”
小庄彻底懵了。
“咱军区特种大队自组建以来,你是头一个列兵身份参训还全通过考核的!可你倒好,也是头一个通过了还主动放弃资格的!”
何志军踱了两步,盯着他:“说,到底为啥?”
小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了你那喜娃?陈排?还是苗连?再不然就是你自己那点报复心思?”何志军追问,语气里满是失望。
见小庄还是不吭声,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点:“我还说以后跟你讲我的兄弟,本来以为有的是时间,现在你要走,只能这会儿说了,你听不听?”
他指着墙上的照片:“左手第一排第一张,我兄弟张小海,牺牲时34岁,是侦察一连连长。
他走的时候,孩子才11岁,媳妇常年生病,老母亲快60了,靠糊火柴盒和抚恤金过到现在!”
小庄看着照片里张小海笑着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左数第二排第三张,我老部下梁山,24岁的排长。
撤退时为了引开敌人,主动留下断后,把两百多敌人引到别的方向。
子弹打光了用刺刀,枪被抢了用匕首,最后被三个敌人按在地上,拉了光荣弹同归于尽。
他上前线前刚结婚半年,蜜月还没度完就接了命令,到现在他媳妇都没再嫁,一个人把遗腹子拉扯大!”
照片里梁山的眼神温和,小庄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使劲憋着没掉下来。
何志军又指向另一边:“右数第四排第一个,王军,我手下的兵,才17岁,比你还小一岁!
当时为了排雷,直接用身子给咱们蹚出条路。
他爹是个老实农民,把儿子送到部队,又眼睁睁看着儿子上了战场。
他牺牲后,民政部门问老人有啥要求,老人就说要一半儿子的骨灰,想儿子了就跟骨灰盒说说话,睡觉放枕头边,干活放田埂上!”
看着照片里王军稚气的笑脸,小庄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何志军指着满屋子照片,声音拔高了些:“这些全是我的兄弟!
有的死在战场上,有的抗洪时为了抢老百姓一只羊,被洪峰卷走了!
就为一只羊啊!
那战士才21岁,连对象都没谈过!
你好好看看他们!”
小庄再也绷不住,捂着嘴哭出了声。
“你知道苗连为啥瞎了一只眼?”
何志军冷笑一声,“你连这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汉子?是侦察兵?是解放军列兵?”
小庄哭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志军突然怒吼:“我告诉你他们为了啥!”
他猛地指向那面弹痕累累的国旗,“就为了这个!这是军人的信仰!你连这都不懂,还好意思说跟苗连是兄弟?
你现在就跟满屋子英魂说,你不愿跟他们当兄弟!
说你心里就只有你那个侦察连的几十个人!
说啊!”
“大队长……”
小庄哽咽着刚开口,就被何志军打断:“你不配叫我大队长!你不是我的兵,不是我的兄弟,连军人都算不上,就是个混蛋!
你伤的不是我,是这些老前辈,是军人的信仰和荣誉!你懂啥叫兄弟?”
小庄跪下,额头往地上撞,哭得撕心裂肺。
何志军眼里也泛着红,声音却依旧强硬:“说实话,我现在就想把你踢出去!但我再给你这没满18岁的混小子一次机会!
半小时后,要么穿好咱狼牙的衣服站到操场,要么就滚蛋!
我让司机送你去车站,别问为啥,要是别人送你,半路上能被弟兄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说完,何志军大步走出去,门关上。
小庄跪在满屋子英魂面前,嚎啕大哭。
照片里的年轻人们笑着看着他,他抬头望着那些笑脸,满心都是愧疚。
再看向那面国旗,上面密密麻麻的签名格外刺眼。
小庄对着国旗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额头上全是血眼神含泪。
“对不起,我错了……我一定会延续下去你们的精神……为了人民……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