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星火”研究所,风啸岭的潮湿寒气与遭遇战的硝烟气息,仿佛依旧附着在每个人的皮肤上,久久不散。
秦念没有给自己任何缓冲的时间,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沾满泥点的工装,便立刻召集了核心团队。
勘察带回的海量原始数据、极端环境的严酷挑战、以及遭遇境外间谍的尖锐警示,如同三座大山,让她对“天眼”核心处理系统的要求,有了更清晰、也更近乎苛刻的认识。
最核心、最迫在眉睫的瓶颈,依旧横亘在眼前——算力!前所未有的算力需求!
在“星河二号”专用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秦念、苏清河、李文军、吴思远再次聚首,巨大的白板上画满了“天眼”雷达信号处理的简化数据流图,那密密麻麻的箭头、方框和标注,其复杂程度和对实时性的变态要求,让即使是见惯了风浪的苏清河,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念念,各位,”苏清河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指着白板上几个被特意加粗、标红的反馈回路和数据处理节点,
“按照这个数据吞吐量,尤其是对多目标跟踪、杂波抑制和高精度测距的要求,以及必须保证的微秒级处理延迟……即便我们把现在这台‘星河二号’的全部算力都孤注一掷地投入进去,也如同杯水车薪,完全不够看!
而且,这会彻底挤占其他所有国家级重点项目的计算资源,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他拿起粉笔,在一旁写下几个简单的数字对比,语气愈发沉重:
“我们现有的‘争气芯’乙型,是优秀的‘通用型学者’,知识渊博,思维敏捷。但让它去处理‘天眼’面临的这种海量、规则、但要求极致速度的‘体力活’,
就像让一位国画大师去印刷厂流水线,一刻不停地重复盖章——不是不能干,但速度、效率和成本,完全无法匹配我们的需求!这是架构上的天生局限。”
李文军形象地补充道,试图让问题更直观:“苏老比喻得贴切。
这就像是我们要处理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争气芯’像是一个万能水瓢,能舀起各种形态的水,但面对整条河的流量,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我们需要的是专门为引流这条大河而设计的、成百上千个并联的超级水泵!”
吴思远盯着那令人头晕目眩的数据流图,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极快地敲击,仿佛在模拟着某种超高速的运算过程,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我们需要一种专门为雷达信号处理这种特定任务‘量身定做’的计算单元,一种能够以极高吞吐量、极低功耗和延迟,疯狂进行特定向量、矩阵运算的硬件。
这不再是通用cpu的思路,而是需要设计全新的、极度简化和专注的指令集、微架构,甚至是从晶体管层面就开始优化。”
问题被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了站在白板前,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念身上。她是整个“星火”技术路线的掌舵人,也是唯一可能提出破局之道的人。
秦念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拿起一支蓝色的记号笔,没有丝毫犹豫,在代表“争气芯”乙型通用计算集群的框图旁边,用力地画出了一个全新的、结构迥异、线条更加粗犷和并行的模块框图。
“所以,我们不能再抱着一条路走到黑的思维。”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必须走‘异构计算’的路子!
这是一条险路,但也是唯一可能通往胜利的捷径!”
她开始勾勒这个全新体系的蓝图:“‘星河二号’现有的通用‘争气芯’集群,将继续作为强大的‘系统大脑’,负责复杂的任务调度、全局资源管理、高层次的目标识别、模式判断和战术决策。
它的优势在于‘智慧’和‘灵活’。”
笔锋一转,她指向那个新的框图,语气加重:“而我们,现在需要为这个‘大脑’,量身打造一个专门的、无比强大的‘信号处理心脏’——一款基于我们‘争气芯’成熟工艺和技术基底,但核心架构完全针对雷达信号处理底层算法优化定制的专用加速处理器!
我们可以赋予它一个代号—— ‘锐眼一号’ dsp芯片!”
她在这个新的框图上快速标注出几个关键特征,每一笔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它需要超宽位数的数据总线,确保雷达原始回波数据能够像海啸般毫无阻碍地并行涌入;
它需要成百上千个高度精简、去除一切冗余逻辑的运算单元,组成庞大的并行阵列,专门负责快速傅里叶变换(fft)、数字滤波、脉冲压缩、矩阵运算等核心算法,就像一支只听特定号令的钢铁军团;
它需要巨大的、多层次的高速片上缓存,最大限度减少‘等待数据’带来的延迟,确保运算单元永远‘吃得饱’;
它需要与‘星河’主机之间建立超高速、超低延迟的直连通道,确保‘心脏’与‘大脑’之间的指令和数据传递没有任何瓶颈……”
她描述的,是一个在这个时代堪称颠覆性的芯片设计理念和系统架构思想。
将通用计算的“智慧”与专用计算的“效率”深度融合,让它们各司其职,协同作战,实现一加一远大于二的效果。
苏清河听着秦念的阐述,看着白板上那逐渐清晰的架构图,眼中最初是震惊,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精光,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异构融合!好!
念念,你这个思路,简直是神来之笔!这在理论上是追求极致效率的最优解!一旦成功,‘天眼’的数据处理能力将得到数量级的提升!
虽然这其中的芯片设计、软件适配、系统集成都是空前的挑战,无异于一场技术地震!但这条路,我们必须走,也值得用尽全力去走!”
“不仅仅是芯片设计本身。”秦念的目光转向李文军和吴思远,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与期待,“这更是一场软硬件协同的深度革命。
我们需要将雷达信号处理的整个软件算法链条,从顶层到底层进行彻底地打散、重构和切分
要清晰地界定,哪些部分交给‘锐眼一号’这个‘心脏’去高效完成那些重复性的、海量的‘粗活’、‘重活’;
哪些复杂的逻辑判断、资源调配和智能决策,留给‘星河’这个‘大脑’去深思熟虑。为我们这套全新的‘生物体’,
编写一套从基因层面就截然不同的‘语言’和‘工作流程’——包括专用的指令集、编译器、底层驱动程序、以及智能的任务调度器。”
李文军感到肩膀上的压力陡然增加了数倍,但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斗志也随之涌起,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
“这是一个全新的、完全未知的战场!一旦我们攻克了它,‘天眼’将真正拥有洞察秋毫的千里眼和捕捉瞬息万变的顺风耳!这不仅仅是解决一个项目的问题,这是在开创一个体系!”
“那就干!”吴思远言简意赅,但他紧握的拳头和眼中燃烧的火焰,已经说明了一切。面对这样的挑战,他体内的每一个科研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天眼”项目的第一个,也是决定未来命运的重大技术决策,在这间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尘埃落定。
一条充满荆棘与险阻、但前景无比光明的技术路线——“异构计算+专用dsp”,被正式确立为“天眼”核心处理系统不可动摇的基石。
“星火”的研究重心,再次发生战略性的剧烈转移。
一部分技术力量继续保障“星河二号”的稳定运行和对现有用户的支持,而研究所最精锐的、大部分的研究力量,则被毫无保留地投入到“锐眼一号”dsp芯片的设计、以及与之配套的全新软件生态的攻坚战中。
苏清河也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主动承担起核心算法数学重构和优化的指导工作,他要用自己毕生的学识,为这把未来的“利剑”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