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头儿！你快看！”
办公室的门被一把推开，王刚像一头兴奋的公牛，挥舞着手里的报纸冲了进来，嗓门大得震掉了天花板上的灰。
“‘他用一场游戏，赢得了战争！’，头儿，你看看，都市晨报的头版头条！这评价，他妈的绝了！”
此刻的刑侦支队办公室，己经快被淹没了。
地上堆满了各单位、市民送来的锦旗和果篮，连个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桌上的电话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一个挂了下一个立刻就响，全是全国各地媒体打来预约采访的。
技术科的小李被临时抓来当接线员，嗓子都快喊哑了，只能一遍遍地重复：“不好意思，程支队正在忙，不接受采访，谢谢。”
王刚挤开一个半人高的果篮，献宝似的把报纸摊在程澈面前。
程澈的视线，却落在了办公桌另一角，那一摞比a4打印纸还厚的烫金邀请函上。
“京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特聘您为客座教授”
“国家公共关系与战略沟通中心，诚邀您主讲‘新媒体时代下的政府形象构建’”
王刚拿起最上面一封，激动得手都有些抖：“我的天，头儿！中央台《焦点访谈》的独家专访！还有这个，新闻办想首接把你借调过去，专门负责处理国家级的舆论事件！”
“光宗耀祖啊这是！”
面对着这足以让任何公务员一步登天的荣誉，程澈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伸出手，没去接王刚递来的报纸，而是将那一摞沉甸甸的邀请函，随手拿了起来。
然后，在王刚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像扔一沓废纸一样，精准地、毫不犹豫地，全部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都推了。”他淡淡地开口。
“啊？！”王刚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全全都推了？头儿，你疯了？这”
程澈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抬手用力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
声音里，透着一种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疲惫。
“我只想赶紧把化工仓库那档子事处理完，然后申请休假，找个没人认识的海边，租个躺椅，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上一个月。”
这番话，让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程澈，看着他那张年轻却写满了倦容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王刚脸上的狂喜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担忧和哭笑不得。
他走过去，从桌上拿起程澈那只半旧的保温杯，给他续上热水。
“头儿，我算是看明白了。”他把杯子递过去，叹了口气，“你这辈子，恐怕跟‘躺平’这两个字，是彻底没缘分了。”
他顿了顿，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幽幽地补充了一句。
“你再这么神下去，你那躺平的终极梦想，我怕就要从海边晒太阳，变成去联合国总部做和平演讲了。”
程澈睁开眼，接过杯子，热气氤氲，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黄连还苦的笑，没再接话。
夜，终于深了。
送走了最后一批前来道贺的市局领导，喧嚣了一整天的办公室，终于恢复了死寂。
程澈一个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的璀璨灯河。
川流不息的车灯，勾勒出城市的血管，无数的霓虹招牌，像跳动的细胞，充满了生命力。
可这一切，却没有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映出半点光亮。
一片赞誉声中，只有他自己，保持着绝对的，冰冷的清醒。
舆论大师？
他心中自嘲。
他不是什么大师，他只是一个开了全图挂的作弊玩家。
他的脑中，飞速复盘着与“键盘”的那场交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节点，都清晰无比。
他知道，自己能赢，不是因为自己多神机妙算。
仅仅是因为，在“键盘”放出那段伪造视频后，他从“未来记忆”里，清晰地记起，这个版本的深度伪造算法，存在一个致命的音频压缩漏洞。
他能精准地报出对方的藏身之处，是因为他“记得”，这家“蓝鲸传媒”会在两年后的一场扫黑除恶行动中被连根拔起，所有的资料都记录在案。
他能精准地找到那三份被伪造的“辞职报告”，也是因为他“记得”，秦敏律师，这位未来的律政界女王，她的成名之战，就是偶然间翻出了这桩陈年旧案，为三名英雄平反。
这一切，在别人看来是神乎其技的“预言”。
但对他自己而言，不过是“开卷考试”。
而那个“观察者”
程澈的身体，微微绷紧。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在整场舆论战中，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放出更致命的、无法辩驳的“实锤”，将自己和整个警队彻底钉死。
但他没有。
他选择了用一种漏洞百出的方式，输掉这场战争。
他用一枚“键盘”当弃子，用一场看似惨败的舆-论战，不动声色地，完成了对他这个“时间变量”的，一次全面的、深入的数据采集。
那个魔鬼，在用一场可控的失败，来校准他手中的标尺。
下一次，当他再次出手时，必然是自己“未来记忆”里，从未有过的，真正的绝杀。
“嗡——”
就在这死寂的思考中，那台被他设置成绝对静音的私人手机，在空旷的办公桌上，突兀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信息提示的短促震动，而是一种充满了恶意和存在感的，持续而低沉的嗡鸣。
程澈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瞬间凝固。
他缓缓转过身，走回桌前，拿起了那台手机。
屏幕上，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彩信。
点开。
图片上，没有任何血腥的画面，也没有任何威胁的文字。
只有两个并排的，设计得极其简约、充满了工业美感的圆形按钮。
一个，是仿佛能灼伤视网膜的，刺眼的血红色。
一个，是如同深海般，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冰冷的深蓝色。
程澈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图片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用一种优雅的宋体，仿佛带着一丝冰冷的嘲笑，缓缓浮现。
“程支队，恭喜你，赢得了人民的爱戴。”
“现在，真正的考验来了。”
“化工仓库里，我为你准备了两套独立的引爆系统，一个精巧的二选一。”
“按下红色按钮，或者剪断红色的线，会引发一场剧烈的化学爆炸。仓库里所有的易燃易爆品将被瞬间引爆，夷平周围一公里的所有建筑，包括一所小学和半个居民区。”
“按下蓝色按钮，或者剪断蓝色的线，则会触发另一套装置。它会安静地，无声无息地，将仓库里储存的数百吨液化神经毒气，释放到空气中。它们无色无味，会顺着今晚的西北风，悄然扩散，覆盖大半个城区，造成更大范围的，无声的伤亡。”
“爆炸，还是毒气？”
“瞬间的毁灭，还是无声的凋零？”
“倒计时，48小时。”
“选一个吧，万众敬仰的英雄。”
程澈面无表情地读完最后一行字，关掉了手机屏幕。
他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江州市电子地图前。
伸出食指，在地图上那个标注着“安泰化工仓库”的红点上，轻轻一点。
一个鲜红色的，半径为一公里的圆圈，瞬间弹出。
圆圈里，密密麻麻地，覆盖了“阳光幼儿园”、“兴华里社区”、“市第三中学”
他的手指，又顺着地图上标注的，代表“西北风”的蓝色箭头，缓缓地，向东南方向划去。
指尖划过的地方，是这座城市人口最密集的商业区和住宅区。
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地图的最边缘，那个代表着市局总部的蓝色小方块上。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李局长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小澈？”
程澈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关节，在那冰冷的电子地图上，轻轻敲了敲。
“咚。”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