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办公室的灯,是市局大楼最后一盏熄灭的光。
桌上,台灯的光圈里,静静躺着一张翻拍的旧照片。
照片上,山崖边,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上,刻着一个符号。
一个不断向内盘旋的螺旋,像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睛。
程澈盯着它,己经整整三个小时。
一个二十年前,发生在国内的刑警“意外”殉职案。
一个十年之后,将要发生在欧洲的国际恐怖袭击。
这个符号,像一根淬了毒的针,将两条永不该相交的平行线,死死地缝在了一起。
他知道未来,却一个字都不能说。
“重生”这个最大的秘密,此刻像一副无形的镣铐,锁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被自己困死在原地的无力。
调查父亲的死,不再只是为了复仇。
更是在拆除一颗他妈的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定时炸弹。
第二天一早,局长办公室。
李局长正戴着老花镜看文件,见程澈进来,笑着招了招手。
“小澈,来,坐。省厅对你的改革方案批了,第一笔专项资金”
“李局。”
程澈打断了他的话,将一份报告放在办公桌上,动作很轻,声音却很重。
“我申请,重启我父亲,程卫国同志的案子。
李局长脸上的笑意一下就没了。
他摘下老花镜,拿起那份报告,眼神里全是震惊。
“小澈,你这是干什么?你父亲的案子,早就定论了,是意外”
“我不信。”
程澈吐出三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几位支队的老领导走进来,刚好听到这句话,全都愣在当场。
鬓角斑白的老政委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劝道。
“小程啊,叔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卫国那案子是咱们局里的一块疤啊。”
“是啊,程支队,”另一位资格很老的老刑警也跟着叹气,“都二十年了,证据都指向意外。现在翻案,对局里声誉不好,也也让你爸不得安宁。”
他们都是看着程澈长大的叔伯,话里是真情实意的关心。
在他们眼里,程澈这是年轻气盛,钻了牛角尖。
李局长沉默了很久,拿起报告,想递回去。
“小澈,听叔一句劝,收回去。这事,到此为止。”
程澈没接,他站得笔首,看着办公室里的每一位长辈。
他没争辩,只是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父亲,不会在勘查现场时,失足坠崖。
声音不大,整个办公室却安静得可怕。
“作为儿子,我要一个真相。”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整个人像一把出了鞘的刀。
“作为警察,我要一个公道。”
满屋子的老领导,全都哑了火。
李局长看着程澈,那双眼睛,简首和他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张了张嘴,最后颓然地挥了挥手。
“你让我再想想。”
程澈没再多说一句。
他知道,靠他们点头,不可能。
下午,“警务现代化改革试点小组”第一次全体会议。
王刚、小赵这些核心成员全都到了,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程澈走到白板前,拿起笔。
“改革第一步,不是买设备,是建立我们自己的‘大脑’——数字化案件库。”
他转身,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大字。
“历史案件研究小组。”
“我宣布,即刻成立‘历史案件研究小组’,作为‘超脑智囊团’的第一个项目。”
程澈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响。
“任务,将市局成立以来所有的悬案、积案、疑案,全部梳理归档!通过大数据,挖掘被遗忘的线索,建立新型犯罪的预警模型!”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王刚他们听得热血沸腾。
程澈面无表情地将一个档案夹放在桌上。
“这是小组的第一个研究课题。”
他点了点档案夹的封面。
“二十年前,刑侦支队前副支队长程卫国,意外殉职案。”
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口吻,光明正大地,将父亲的案子,摆上了调查的台面。
在场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紧接着,技术碰头会。
程澈把小赵和几个技术员叫到一起,装作不经意地,点开一篇国外的学术论文。
“小赵,你们看这个理论,‘地质痕迹微量元素分析技术’。”
他指着屏幕上的模型图,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有点意思啊。说是能通过分析石头上刻痕的微量元素,反推出刻痕形成的具体年代,甚至用的是什么材质的工具。”
他随口假设了一句。
“以后咱们要是碰到什么陈年旧案,现场有块石头上刻了字,用这个技术,说不定就有新发现。”
小赵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赶紧拿出本子,把这个“前沿理论”当成了圣旨一样记了下来。
程澈的每一个动作,都像一枚棋子,精准地落在了棋盘上。
他知道,这张网撒下去,黑暗里的那条鱼,一定会动。
夜,深了。
程澈拖着一身疲惫,回到自己住的公寓楼下。
老旧的路灯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走到单元门口,正准备掏钥匙,动作却猛地停住了。
他家门口的台阶上,静静地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军绿色的旧水壶,壶身上有几处斑驳的掉漆。
程澈整个人钉在了原地。
这个水壶和他父亲当年用过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记得,壶底还有一个被石头磕出来的小凹痕。
他一步步走过去,蹲下身。
那个熟悉的凹痕,就在那里。
这不是警告。
这是挑衅。
是来自二十年前的阴影,跨过时间,对他发出的死亡宣告。
“我们知道你在查什么。”
“你爹,就是你的下场。”
程澈的心,反而彻底静了下来。
敌人,终于出招了。
这证明,他走的路,完全正确。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个冰冷的水壶,入手很轻。
他拧开了壶盖。
里面没有水。
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
程澈抽出纸条,展开。
上面是一行用打印机打出来的,冰冷的黑体字。
一个地址,一个床位号。
“江州市第三人民医院(精神卫生中心),住院部,307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