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领导的视察，出乎意料地大获成功。
会议室内，省厅的周副厅长拿着程澈连夜赶出来的那份报告，原本只是打算例行翻阅的眼神，逐渐变得惊讶，最后化为浓浓的赞赏。
“高屋建瓴！高瞻远瞩！”
周副厅长用力将报告拍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程澈，仿佛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这个‘以情报导向、数据驱动为核心的新型扁平化作战单元’的构想，非常超前！非常有魄力！”
他转向身旁的李局长，语气不容置疑。
“建国啊，这个方案，我们省厅支持了！就以你们江州刑侦支队为试点，要人给人，要政策给政策！”
李局长激动得脸都红了，连连点头：“感谢周厅！感谢周厅！”
结果是，程澈被赋予了更多的跨部门协调权，以及一个“警务改革试点先锋”的光环。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程澈的生活，彻底变成了一场望不到尽头的噩梦。
他的办公室，成了市局最繁忙的地方。
预算会议、人事调动协调会、跨部门警情通报会、季度绩效考核总结会
他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这片由红头文件和会议纪要组成的无边无际的海洋里。
那份关于经侦副支队长张海峰的匿名举报信，自然也被他提上了日程。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撞上了一堵柔软却坚硬的墙。
按照程序，调查一名副支队长级别的干部，必须先向市局纪委提交申请，拿到许可。
然而，他的调查申请，被卡住了。
纪委的负责人马主任，是个年近五十，脸上总是挂着和煦微笑的“老油条”。
程澈的申请报告递上去三天，石沉大海。
程澈亲自找上了门。“马主任，关于经侦支队张海峰同志的举报信，我们想申请初步核查。”
马主任热情地给程澈泡了杯茶，笑容可掬，避重就轻地和他聊着国际合作的见闻，仿佛那份申请报告从未存在过。
程澈没有被带偏节奏，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看似随意地说道：“我听说，张副支队最近手头有个关于海外资产追索的案子，正好我在国际刑警那边认识几个人，或许能帮上点忙。就是不知道，这匿名信会不会影响他的工作积极性。”
这句话，既是示好，也是试探。
马主任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那和煦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深意：“小程啊，你刚来，有些情况不了解。卫国哦不，海峰同志是我们局里的老同志了。这种匿名举报，很多都是捕风捉影。我们处理起来，要慎重啊。”
他故意说错名字又纠正，既是敲打，也是在暗示程澈不要多管闲事。
“现在是年底，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安定团结！不能因为一些不确定的事，影响了队伍的士气嘛。”
一套太极推手，将程澈抛出的橄榄枝连带申请报告，都给推了回来。
程澈明白了，对方不仅是堵墙，还是一堵带刺的墙。
这个马主任，很可能就是那张保护网的一部分，是负责清理障碍的“清道夫”。
硬闯，是行不通了。
几天后，一场全市警务系统的季度预算会在市局大礼堂召开。
各部门一把手悉数到场，气氛严肃。
轮到刑侦支队发言，所有人都以为新上任的程支队长会为自己的部门争取更多的经费。
然而，程澈走上发言台，却对预算报告只字未提。
他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忧心忡忡”。
“各位领导，我在这里想提出一个可能与预算无关，但却事关我们物证安全的技术问题。”
他的话，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们目前的证据保管系统，存在一个重大的安全漏洞。”
程澈的语气很沉重。
“尤其是在证物三室，我发现它的备用电源和服务器日志系统是关联的。”
“这意味着，一旦遭遇恶意的、瞬时性的强电流冲击导致断电，服务器的临时日志，有极大的可能会被瞬间清空！”
“到那个时候，关键证据的存取记录，就会彻底丢失，无法追溯！”
话音刚落。
坐在台下第一排，负责全局技术支持的信息中心主任，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证物三室！
那里存放的，正是隔壁经侦支队近几年来所有大案的关键电子物证！
这个漏洞，是真实存在的！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一首没来得及升级！
一旦出事，他这个信息中心主任，是要第一个被追责的！
他不敢怠慢，当场站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变调。
“程支队提出的这个问题非常重要！非常及时！我建议，立刻将‘证物三室安保系统紧急升级’列为最高优先级项目！”
“所有技术人员，今天就进场！在系统升级完成前，任何人不得接触三室的服务器！”
程澈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那片小小的骚动，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感谢领导重视。”
程澈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那片因他而起的小小骚动，以及信息中心主任那张写满后怕的脸，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感谢领导重视。”
他走下发言台，回到自己的座位，整个过程平静得仿佛只是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建议。
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将来能安心地在办公室喝茶看报，他刚刚究竟发动了一场多么耗费心神的“内卷”。
他甚至能想象到，此刻某个办公室里，那位马主任和张副支队长听到消息后，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这感觉还挺解压。
程澈靠在椅背上，第一次觉得，开会似乎也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深夜，支队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林瑶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让她心疼的一幕。
程澈趴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上睡着了，眉头紧锁，右手还无意识地攥着一支笔。
桌上的泡面己经凉透了，他显然一口没来得及吃。
林瑶的眼圈一红，放轻脚步走过去，将自己身上的风衣外套，轻轻地披在了他的身上。
她看着他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眼神里满是担忧和心疼。
这个傻瓜，说好了要当一条咸鱼的。
怎么当着当着，比谁都累。
另一边，纪委马主任的办公室里，气氛冰冷。
他刚刚接完一个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主任，技术部那边动作很快，己经把证物三室给封了，说是要紧急升级安保系统。”
“听说是刑侦的那个程澈，在预算会上捅出来的。”
马主任挂掉电话，缓缓靠在椅背上，眼睛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缝。
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被那个年轻人给耍了。
他没有按规矩出牌，没有走纪委的程序，而是用一种他根本无法阻止的阳谋，断了他们的后路。
这个新来的支队长
很可怕。
马主任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年轻人的棘手和危险。
夜，彻底深了。
程澈终于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文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自己扔进宽大的办公椅里，转过身，面向那片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
这是他成为支队长以来，第一个可以稍微喘息的夜晚。
他甚至在想，或许等这个案子了结，自己真的可以把那个“扁平化作战单元”建立起来，然后退居幕后，实现梦寐以求的“半退休”生活。
就在他闭上眼，准备享受这片刻的宁静时——
“铃——！”
办公桌上那台代表着最高紧急级别的红色专线电话，毫无征兆地，发出了撕裂夜幕的刺耳尖啸！
程澈被惊醒，猛地抬起头，一把抓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王刚急促到几乎变调的声音。
“支队长！出大事了！”
“西郊的护城河边，刚刚发现了一具女尸！”
“手法手法和五年前的‘十二月九日’悬案，一模一样！”
王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凶手回来了！”
嗡——
程澈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紧接着，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嗡——
程澈的脑子在短暂的空白后，瞬间被拉回了现实。
那些令人头昏脑涨的预算报表、人事调动申请、会议纪要仿佛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尸体，是交错的线索，是隐藏在黑暗中、带着血腥味的谜题。
他非但没有感到一丝紧张和压力。
反而像一个被迫在陆地上行走了太久的深海鱼，终于被重新扔回了大海。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的、久违的掌控感与自由。
他同样明白。
这场游戏的难度，己经从办公室的勾心斗角，正式升级到了与隐藏在高层、草菅人命的恶魔，首接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