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宣传栏更新了。
照片上，程澈站在指挥中心，侧脸对着镜头，背景是“幽灵”组织成员被捕的画面。
标题用的是最大的字号，“数字警神，国之利刃”。
赵明拿着一份内部刊物，走进程澈的办公室，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程队，你现在是咱们市局的活招牌了。”
程澈正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小罐鱼食，对着窗台上的鱼缸，一颗一颗地喂。
“什么招牌，挡箭牌吧。”
“怎么能是挡箭牌呢？”赵明把刊物放在他桌上，“市里好几个中学都发函过来，想请你去给学生们做安全讲座，讲讲你是怎么破案的。”
程澈喂鱼的手停了。
“不去。”
“为什么啊？这是好事，能提升咱们警队的形象。”
“我去了，他们的问题我答不上来，那不是丢人吗。”
程澈的理由很实在。
赵明却觉得这是新高度的谦虚。
市局高层会议，讨论近期几起悬而未决的案子。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
程澈坐在角落，头一点一点的，己经睡着了。
一把手在上面讲得口干舌燥，最后把目光投向了程澈。
整个会议室，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转了过去。
赵明在旁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程澈。
程澈猛地惊醒，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迷茫。
“程澈同志，对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看法？”一把手问。
程澈揉了揉眼睛，看了眼白板上的案情，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查查死者最近有没有换过香水。
说完，他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睡得正香的年轻人，又看了看白板上那起毫无头绪的案子。
几秒后，一个支队长猛地一拍大腿。
“我明白了！程队是在提醒我们，凶手可能在受害者身上留下了嗅觉线索！是我们忽略了！查！立刻去查受害者的消费记录和社交圈，看有没有人最近送过她香水！”
整个会议室的讨论方向，因为程澈一句梦话，被彻底扭转。
赵明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觉得，这个世界，有点魔幻。
“程神”的名号，不胫而走。
从市局内部，蔓延到了整个江城。
市民们不再满足于从报纸和电视上了解他。
所有人都觉得，程澈是无所不能的。
只要案子到了他手里，就没有破不了的。
市局的热线电话，开始出现一种奇怪的现象。
“喂，是110吗？我家的狗丢了，能不能请程神探帮我找找？”
“警察同志，我怀疑我老公有外遇，你们能让程警官帮我查查吗？他肯定一看就知道！”
程澈的办公室，成了全局最繁忙的地方。
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求助，雪片一样飞来。
他发现，自己连在办公室里安安静静地泡杯茶，都成了一种奢望。
总有人在门外探头探脑，想看看这位“警神”又在进行什么样的“深度思考”。
他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这种关注，让他浑身不自在。
过度神化，成了他躺平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江城市电视台，一档王牌访谈节目。
“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请到了被誉为‘江城警神’的程澈警官！”
主持人用激昂的语调介绍。
程澈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浑身不舒服。
他决定，要亲手把自己的神像给砸了。
“程警官，大家都说您破案如神，特别是那个‘幽灵’案，简首是神来之笔。您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当时的心路历程吗？”主持人问。
“没什么心路历程。”程澈对着镜头，一脸真诚，“就是运气好，瞎蒙的。”
演播厅里，观众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程警官太幽默了。”主持人打着圆场，“那您能跟我们解释一下，您是如何想到用ai模型去预测罪犯行为的吗？这背后一定有非常高深的理论支撑吧？”
“没有理论。”程澈摊了摊手，“就是那几天看科幻片看多了，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们还真做出来了。说实话，我自己都挺意外的。”
“哈哈哈，程警官真是风趣。”主持人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
“我这个人，其实很懒。”程澈决定下猛药，“平时在单位，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最大的梦想，就是每天都能准时下班，回家睡觉。”
他以为这番“自曝”，能让大家认识到一个真实的，并不那么“神”的自己。
结果，主持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大家听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程警官的人格魅力！他用最朴实的语言，告诉我们，英雄也来自凡人！他风趣，他亲民，他接地气！他让我们知道，神探，就在我们身边！”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程澈坐在台上，看着狂热的观众和激动的主持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这届群众，太难带了。
内部工作会议。
程澈听着各个部门负责人的汇报，一个头两个大。
几乎每个人的发言最后，都会带上一句“这个问题，我们想听听程主任的意见。”
“我没什么意见。”程澈打断了下一个准备征求他意见的支队长。
“大家都是专家，都干得很好。没必要什么事都来问我。”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
“我觉得，问题不出在业务能力上，出在宣传上。”
他拿起笔，写下几个字。
“警民互动，透明警务。”
“我们不能总等着案子破了，才让老百姓知道我们干了什么。社区民警的日常巡逻，户籍警的窗口服务，交警的雨中执勤，这些都应该让大家看到。”
“把聚光灯，从我一个人身上，分到每一个普通的，坚守在岗位上的同事身上。让老百姓知道，守护这座城市的，不是一个什么‘神’，而是一支值得信赖的，有血有肉的队伍。”
他只是想把自己的光环分出去，好让自己清净一点。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几秒后，一把手带头鼓起了掌。
“说得好！太好了！”一把手看程澈的眼神，充满了赞许，“小程同志，不仅业务能力顶尖，思想觉悟和公关意识，也是一流的！他想到的，是我们整个班子都忽略的问题！他这是在为我们警队的整体形象，做长远规划啊！”
程澈心里，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
他发现，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解读成另一种，他完全不想要的意思。
他的名声，像一个被吹得越来越大的气球，完全失控了。
几天后，赵明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神色古怪地找到了程澈。
“程队，你看看这个。”
平板上，是一个民间爱好者论坛的帖子。
标题是“程神语录精华版，每日一读，包治百病”。
点开，里面是各种被粉丝们整理出来的，程澈的“名言”。
“1 破案的秘诀是什么？——大概是运气好。”
“2 如何面对强大的敌人？——先睡一觉再说。”
“3 成功的关键是什么？——准时下班。”
“4 怎么看待荣誉？——都是挡箭牌。”
程澈看着这些被奉为圭臬的“语录”，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他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名为“神化”的怪圈。
越想挣扎，这个圈就收得越紧。
他一个人，是砸不掉这座神像了。
他回到办公室，把自己关了起来。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但在他眼里，却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牢笼。
他不能再被动地去“躺平”了。
他必须主动出击。
他打开电脑，调出了王刚，小刘，张丽，还有几个他一首暗中关注的年轻警员的档案。
看着那一排排的名字和履历。
程澈的眼神，慢慢变了。
既然一个人当不了咸鱼。
那就培养一群能帮他打渔的“渔夫”。
让他们去乘风破浪。
让他们去独当一面。
让他们，去成为新的“神”。
而他自己，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幕后，当那个最终极的，无人打扰的，真正的。
咸鱼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