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房”里,空气是凝固的。
那份关于“许愿小丑”的卷宗,像一块黑色的墓碑,压在桌子中央。苏晓晓的电脑屏幕上,不再是绚烂的游戏画面,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代码海洋。秦浩的数据墙前,风扇的轰鸣声停了,只有代表蓝山大学的区域地图,在屏幕上闪烁着不祥的红点。姜峰的藤椅不再摇晃,杯子里的龙井己经凉透。
程澈刚准备开口,布置针对“小丑”的第一步行动,他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响了。
是李建民。
“来我办公室一趟。”
声音里没有平时的火急火燎,也没有面对难题时的烦躁,只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
程澈推开李建民办公室的门。
烟味很重,呛得人眼睛发酸。李建民没有在看文件,也没有在打电话,只是坐在那张磨得发亮的皮椅上,看着窗外。桌上的烟灰缸己经满了,堆得像一座小山。
“坐。”李建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程澈坐下,没说话。
李建民转过头,看着程澈,看了很久。那眼神很复杂,有欣赏,有欣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交托。
“我下周,就办手续了。”他声音很轻。
“什么手续?”程澈心里咯噔一下。
“退休。”
两个字,砸在程澈的耳朵里,比任何案情通报都重。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但从没想过这个。李建民才五十出头,在警队里,正是经验和精力最巅峰的时候。
“太突然了。”程澈说。
“不突然。”李建民笑了笑,那笑容里全是沧桑,“干了三十年,够了。天天睡不好觉,做梦都是案发现场。我老婆跟我说,再不退,就先去殡仪馆给我占个好位置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红头文件,推到程澈面前。
是关于重案一组人事任命的通知。组长的位置,空着。副组长那一栏,程澈的名字后面,多了一个括号,里面写着“主持工作”。
程澈的脑子嗡的一声。
主持工作。
这意味着,李建民走后,整个重案一组,几十号人,每年上百起恶性案件,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他的咸鱼梦,他那套“怪物小队主外,自己在家喝茶”的完美退休计划,在这一刻,碎得连渣都不剩。
“我反对。”程澈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太年轻,资历不够。赵明比我合适。”
“赵明?”李建民摇了摇头,“他是个好警察,但他是守城的将,不是攻城的帅。他能把规矩守得滴水不漏,但他对付不了‘小丑’那种东西。这个队,现在只有你能带。”
办公室的空气变得很沉。烟雾缭绕,像化不开的心事。李建民看着程澈那张写满抗拒的脸,忽然笑了。
“小子,别跟我装。我知道你怕麻烦。但我也知道,真有事,你比谁都顶得上去。”他站起身,走到程澈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很重,“就这么定了。这是命令。”
一周后,重案一组的会议室。
没有欢送会,没有横幅,只是在一次例会结束后,所有人都没走。李建民站在前面,穿着一身崭新的警服,肩章擦得锃亮。
他看着台下这些他带了十几年的兵,眼眶有点红。
“我这人,嘴笨,不会说漂亮话。”他清了清嗓子,“三十年,从一个毛头小子,干到了头发快白。对得起这身警服,但对不起家里人。现在,干不动了,也该歇歇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了站在角落里的程澈身上。
“以后,重案组,程澈负责。”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程澈。有惊讶,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从李文博案,到鹦鹉案,程澈和他的“怪物小队”,己经用一种无法复制的方式,证明了他们的价值。
“我知道,很多人觉得程澈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有时候像个小混混。”李建民的话锋一转,让赵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李建民的声音猛地提高,“我要告诉你们,时代变了!犯罪的手段在变,我们的脑子,也得跟着变!我这套老办法,还能用,但对付不了新出来的那些妖魔鬼怪。我们需要新思路,新方法。程澈,就是那个能给重案组带来新东西的人。”
“我把这个队交给他,我放心。”
李建民说完,对着所有人,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会议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程澈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台上的李建民,那个总是在他耳边咆哮,拍桌子,但又总是在关键时刻替他顶住所有压力的老头,在这一刻,仿佛真的老了。
会后,李建民把程澈叫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己经基本搬空了,只剩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了。”李建民说。
程澈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也空落落的。
“这个,给你。”李建民从一个旧皮包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递给程澈。
笔记本很旧,边角都磨破了。上面没有任何字。
程澈接过来,感觉很沉。
“这里面,不是什么破案秘籍。”李建民看着那个笔记本,眼神很深,“是我这三十年,办过的所有办错了的案子,跟丢了的线索,还有那些,到最后都没能抓住的凶手。”
程澈的手,猛地一紧。
“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觉得自己挺牛逼,什么案子都能破。后来才发现,人不是神,总有看不透的地方,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李建民的语气,带着一种深刻的自省,“我把这些东西留给你,不是让你去翻案,去炫耀。是想让你知道,我们办的不是案子,是人命。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点。别像我,留下这么多遗憾。”
他指了指笔记本的最后一页。
“最后那几页,是空的。我希望,它到你退休的时候,还是空的。”
说完,李建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待了半辈子的办公室,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没有告别,没有回头。
办公室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程澈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手里拿着那个沉甸甸的笔记本。
他翻开了第一页。
字迹很潦草,记录的是一个二十年前的案子。旁边,是李建民用红笔写的批注:当时如果能多问一句,或许
一页,又一页。
每一个案子,都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每一个字,都透着一个老警察的悔恨和不甘。
程澈第一次感觉到,他肩膀上的担子,到底有多重。
他合上笔记本,走到窗边。楼下,李建民的身影,汇入了人流,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程澈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那份关于“许愿小丑”的卷宗,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封面上那个红色的笑脸,依旧刺眼。
他拿起卷宗,又拿起那个黑色的笔记本,并排放在一起。
一个,是等待他去面对的,来自魔鬼的挑战。
一个,是上一辈人留给他的,最沉重的嘱托。
他的咸鱼梦,彻底醒了。
程澈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怪物房”。
“晓晓,秦浩,姜叔。”
他的声音,不再有平日里的懒散和随意,而是多了一种,属于决策者的,不容置疑的冷静和坚定。
“来我办公室开会。”
“‘小丑’的游戏,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