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周生辰刻意避开与她相遇的时辰用膳。
当他踏入书房时，案头已摆好新磨的墨汁和整理整齐的兵书，却不见时宜的踪影。
他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心中竟涌起一丝莫名的失落，随即又被更强烈的自责淹没。
“殿下，雁门关急报。”
军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周生辰迅速将情绪压下，恢复成平日冷峻的模样。
展开密报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南萧军队已突破第一道防线，而驻守将领的署名，赫然是与刘子行过从甚密的王将军。
“传令下去，三日后我亲自率军驰援雁门关。”
周生辰将密报重重拍在案上，声音冷得能结出冰碴。
他知道，这不仅是一场抵御外敌的战争，更是刘子行与南萧勾结、妄图构陷他的阴谋开端。
而此时，他更不能让时宜卷入这场腥风血雨。
午后，时宜终于出现在书房。
她捧着刚誊抄好的兵书，发间玉簪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却不见往日灵动的笑意。
“师父，这是您要的文书。”
她将书卷放在案头，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周生辰抬眼，看见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喉间像是哽着块石头。
他想开口问她昨夜是否安好，却又怕自己的关心太过唐突。最终只冷淡地点头。
“放着吧。”
时宜身子微微一僵，随即福了福身。
“那十一告退。”
转身时，裙摆扫过门槛的声音格外清晰。
周生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握笔的手在宣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
他知道，自己这般刻意的疏离或许会伤了她的心，但唯有如此，才能让她远离自己带给她的风暴。
时宜正伏在书案前，专心致志地誊抄兵书，笔尖沙沙游走在泛黄的宣纸上。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姑娘，皇太妃懿旨到了！”
侍女神色慌张地冲进房间。
时宜手中的笔猛地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宛如她此刻紊乱的心绪。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起身整理好衣装，疾步向前厅走去。
在前厅，时宜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听着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空气中回荡。
“着漼氏女时宜即日入宫，伴太子研读诗书……”
熟悉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太子那贪婪的眼神、周生辰被构陷时满身的血污，还有他最终倒在刑场时那含恨的目光，一一在脑海中闪现。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抬头时，脸上已挂起得体的微笑。
“臣女谨遵懿旨。”
夜幕降临，王府内灯火渐次亮起。
时宜手中银针突然刺痛指尖，血珠沁在素白绢布上，晕染成红梅模样。
她望着案头未绣完的平安符，前世周生辰血染长阶的画面又在眼前浮现。
三更梆子声穿透窗纸，惊得她慌忙用袖口掩住绣品。
那丝线是拆了前世师父染血的束发带所制，每一针都藏着不能言说的秘密。
木门轻响，墨色衣袂带着夜色的寒气涌入。
时宜转身时，正见周生辰负手立于门槛，玄色披风上凝着细碎霜花，月光勾勒出他愈发清瘦的轮廓。
她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却见师父目光已落在案上散开的绣线。
"明日便要启程，怎还在劳神？"
周生辰的声音裹着北疆战事带来的疲惫，却在触及她眼下青影时陡然放柔。
他迈步上前，案头摊开的《孙子兵法》还留着她批注的小楷，墨迹未干处压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
时宜强撑着笑意后退半步，发间玉簪轻晃。
"不过是想为师父备些路上用的"
话音未落，周生辰已瞥见她指尖的血痕。
他伸手相握的动作停在半空，最终只是解下腰间玉佩，温润的玉髓还带着体温。
"宫中诡谲，贴身带着此物。"
玉佩落入掌心的刹那，时宜突然想起初入王府那日。
那时她尚是懵懂孩童，师父也是这般将玉塞进她手中，说要护她岁岁平安。
而今玉色依旧，却要带着她踏入阴谋的漩涡。
"师父此去雁门关"
她喉间发紧，望着他披风上未掸尽的雪。
"可要当心南萧的火攻之计。"
周生辰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她定是翻阅了最新的军报。
他正要开口叮嘱，却见时宜突然跪坐在蒲团上，执起他垂落的衣袖。
烛火在她睫毛投下颤动的阴影，素手灵巧地穿梭，竟是在为他修补袖口磨损的针脚。
"十一"
他欲阻止的话化作一声叹息。
时宜的发顶几乎要触到他的衣襟，熟悉的玉兰香萦绕身侧，恍惚间又回到那些她伏在书案前听他讲兵书的午后。
针脚细密如她抄写的经文，却比往日缓慢许多。
她在故意拖延这最后的相处时光。
更漏声催，修补完毕的袖口多了道淡青色滚边。
时宜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周生辰本能地伸手相扶，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她突然从袖中掏出平安符塞进他掌心。
"此去千山万水，望师父平安归来。"
绢布上细密的《心经》经文是用金粉绣就，在烛火下流转着微弱的光，那光映在周生辰眼底，竟泛起些许湿润。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寅时三刻。
时宜后退着福身行礼，转身时发间玉簪突然坠落，清脆的碎裂声惊得两人同时一颤。
周生辰弯腰去拾，却见她已快步走到门边，背对着他轻声道。
"师父早些歇息。"
待房门重新阖上，周生辰望着掌心的碎玉与平安符，忽觉案头的烛火摇曳不定。
远处传来马车轱辘声，想必是王府在为明日的启程做准备。
他将平安符贴身收好，玉佩却攥得发紧。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听她唤一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