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星光下,隱约出现了一片连绵的黑影。
无数的帐篷,在夜色中如匍匐的巨兽,沉默而压抑。
周从显勒住韁绳,抬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身后三千铁骑,令行禁止,瞬间与黑暗融为一体,悄无-声息。
他翻身下马,將韁绳递给身旁的郭凡。
“在此驻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是,將军。”
郭凡压低声音,眼中满是警惕。
不过片刻。
远处传来三声短促的鸣叫,那是他们约定的暗號。
周从显眸光一凝,同样以沙狐之声回应。
很快,两个身影从帐篷的阴影中快步走出,他们穿著普通的牧民服饰,脸上带著风霜之色,眼神却锐利如刀。
“可是大盛周將军?”为首之人声音沙哑,带著一丝不確定。
那达盟旗,到了。
周从显並未回答,而是反问。
“王后何在?”
雅兰公主是陛下的妹妹,也是乌勒的王后。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瞭然,恭敬地躬身行礼。
“將军请隨我来,王后已等候多时。”
穿过层层叠叠的帐篷,避开一队队巡逻的卫兵,周从显终於在一顶毫不起眼的毡帐前停下。
掀开厚重的帘子,一股混杂著奶腥与草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帐內灯火昏黄。
一位身著牧民妇人服饰的女子正背对著他们,低头搅动著瓦罐里的汤药。
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身。
那张脸上,刻意涂抹了草灰,显得有些脏污,却依旧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坚毅。
雅兰,看到周从显,雅紧绷了数日的脸,终於有了一丝鬆动。
“周將军,你终於来了。”
那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从显抱拳,沉声道,“殿下。”
“这里不是大盛,周將军不必多礼。”
雅兰公主深吸一口气,迅速收拾好情绪,恢復了冷静。
“不察那个疯子,几乎是倾巢而出,將王城围得水泄不通。”
“我若不是提前得到消息,带著孩子乔装逃了出来,恐怕早已成了他的阶下囚。”
她指向帐外,“这里是那达盟旗,是王叔萨乌的部落。”
“他暂时接纳了我们。”
周从显的目光,穿透了帐篷的缝隙,望向远处那顶大帐。
身为前任汗王的叔叔,在侄子死后,他不是没有动过自立为王的心思。
如今肯收留雅兰母子,与其说是顾念亲情,不如说是想借小王子的余威,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
更深层的,是他对雅兰公主背后的大盛,那份深藏的忌惮。
“萨乌旗主,是何態度?”周从显问。
雅兰公主苦笑一声,“王叔他心思深沉,至今没有明確表態。”
“他嘴上说著会庇护我们母子,却迟迟不肯召集兵马,对抗不察。”
“他是在等。”
周从显一针见血,“等一个能让他下定决心的筹码。”
雅兰公主的眼中,燃起一簇明亮的火焰。
“周將军,你带来的三千精骑,就是这个筹码。”
她並非只是被动地等待救援。
这些日子,她早已將乌勒各部的形势摸得一清二楚。
“乌勒草原,除了不察和另外几个野心勃勃的大盟旗,剩下半数,还有十几个小盟旗,都只想安安稳稳地放牧牛羊。”
“十几年前那场大战,让他们死了太多的儿子、丈夫和父亲。”
“他们不想再打了。” “这些人,都心向著我的孩儿,盼著能早日平息战乱。”
雅兰的声音坚定有力。
周从显的到来,就是一针最强的强心剂。
萨乌可以不忌惮其他盟旗的联手,却不能不忌惮大盛朝那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那达盟旗的王帐之內。
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地上铺著厚厚的波斯地毯,正中燃著一盆炭火,上面烤著一只滋滋冒油的全羊。
身材魁梧的萨乌,正盘腿坐在主位上,手中把玩著一只镶嵌著绿松石的银酒杯,眼神如草原上的狼王一般,锐利而审视。
他看著坐在对面的周从显,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盛的三千精骑,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千里草原,出现在他的腹地。
这是何等恐怖的行军能力!
怪不得不察那个蠢货,带著数万大军,三番五次地进攻大盛边关,非但没討到半点便宜,反而折损了那么多兵力!
萨乌捏紧了酒杯,心底权衡著利弊。。
前几日,不察还派人送信来,要他那达盟旗再出两千人马,隨他一同攻打玉门。
两千人马?
他哪来那么多人马再给他挥霍!
前前后后派出去的几千人,都是部落里沾亲带故的青壮,如今,一个都没能回来!
他如何向那些失去亲人的族人交代!
更何况,不察此人,心狠手辣,过河拆桥。
若是真让他得了势,坐上了汗位,日后论功行赏,未必有他那达盟旗的份。
怕是第一个就要拿他这个亲叔叔开刀!
与其如此
萨乌的目光,落在了雅兰怀中那个三岁小娃娃的身上。
倒不如,扶持这个小侄孙。
年龄小,才好拿捏。
背后,又有大盛这座靠山。
想通了这一点,萨乌脸上的审视,瞬间化为了热情的笑容。
“周將军远道而来,辛苦了!”
他举起酒杯,“我敬將军一杯!”
周从显端起面前的马奶酒,一饮而尽。
“旗主客气。”
他放下酒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王帐。
“我奉大盛陛下之命,前来助小王子,平定叛乱,重登汗位。”
“大盛,永远是乌勒草原最真诚的朋友。”
这番话,既表明了来意,又给足了萨乌面子。
萨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有大盛的支持,有周將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这场详谈,宾主尽欢。
雅兰公主得了消息,立刻趁热打铁。
她当即以小王子的名义,派人快马加鞭,將那些愿意为营的十几个盟旗旗主,连夜召集了过来。
京城。
含光殿。
殿內,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几乎要將空气凝固。
连角落里燃著的极品龙涎香,也压不住那股挥之不去的苦涩。
烛火摇曳,將帝王苍白的面容,映得晦暗不明。
“咳咳咳”
跪在下方的孟余山和太傅秦道林,齐齐心头一颤。
陛下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