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按着疤脸熊指点的方向,踏进废坑洞口。
一股腐败气息的热风,猛地扑在脸上。
里面的气味沉闷得让人胸口发堵。
矿道在身后迅速收窄,光线被吞噬,只剩下洞口投进的一小块昏黄光斑。
黑暗笼罩……
陈平指尖,燃起一点微弱的灵光,勉强照亮脚下。
坑道崎岖,坑洼的地面,积着黑褐色的污水,踩上去噗嗤作响,散出浓重的腥气。
越往深处走,空气越是污浊。
能看到人了!
不断有骨瘦如柴,身受剧毒的矿工,出现在视野中。
他们三五成群。
虽是一脸死气沉沉的样子,却没有前面那个矿洞那里矿工的紧迫感。
好似到了此地,结局已经注定,只剩下麻木和等死……
信道开始分岔,如同迷宫。
陈平沉默地辨认着方向,疤脸熊那带着恐惧的声音在脑中回响。
“最底下,东岔道,尽头…”
他拐进一条尤为狭窄的支道,岩壁粗糙,刮蹭着肩头的灰布。
前方,滴水声在死寂空洞里回响。
信道终于到了尽头。
灵光照亮了一小片勉强容身的凹壁。
角落堆着些干枯的矿渣,上面铺着两张辨不出颜色的破烂草席。
草席上蜷缩着两个身影,在微光下如同两堆被遗忘的枯骨。
陈平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身形佝偻得厉害的男人,是父亲陈大山?!
记忆中父亲,虽不说高大,但至少坚实……
如今只剩下嶙峋的骨架,撑着一层枯槁的皮,勉强活着……
此外,一条腿怪异地扭曲着。
裤管下裸露的脚踝和小腿,布满暗紫色的淤伤和溃烂的皮肉。
一件无法蔽体的破布,挂在身上,露出的胸膛肋骨根根分明。
皮肤带着死色的蜡黄,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
脸深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毫无生气。嘴唇干裂乌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在父亲陈大山旁边,蜷缩着一个枯槁的女人。
是自己的母亲林氏?
她比父亲更瘦小,几乎缩成一团。
稀疏干枯的头发,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她闭着眼,眼窝同样深陷。
眼下是一片浓重的青黑。
仔细看去,嘴角边上,还残留着一点暗褐色的污迹。
枯瘦如柴的手,无力地搭在腹部,裸露的手腕和手臂上……
透着一种诡异的暗沉光泽。
隐约中,能看到皮肤下青黑色的脉络,象是有毒液在里面,缓慢流淌。
陈平僵立在几步之外,灵光在他手中微微颤斗,映着他惨白的脸。
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过的什么样的生活啊?
这副凄惨的模样,比他最坏的预想还要残酷百倍。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将他冻僵。
陈平喉咙里,象是堵着滚烫的砂石,哽得生疼。
他张了张嘴,想唤一声“爹,娘”,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悲恸,如同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狠狠揉搓。
他猛地向前跟跄一步,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蜷缩着的陈大山,被这声音惊动,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
浑浊无光的眼珠茫然地转动,落在陈平脸上。
他看了很久,那眼神里只有一片麻木的疲惫和死寂,仿佛灵魂早已飘远。
旁边的林氏也微微动了一下,同样费力地睁开眼。
她的目光掠过陈平年轻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遥远过去的疑惑。
嘴唇动了一下,却只带出一串微弱的气音。
“爹…娘…”
陈平终于从紧锁的喉咙里,挤出了声音,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几乎是爬着挪到草席边,伸出颤斗的手,想要触碰父亲枯槁的手背,又怕碰碎了。
那一声嘶哑的呼唤,唤醒了二人。
陈大山浑浊的眼珠,猛地一凝,死死盯住陈平的脸。
麻木的眼底深处,有微弱的火星在复燃。
他干裂乌紫的嘴唇,剧烈地哆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是平…平儿?”
几个字,耗尽了陈大山仅存的气力,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斗。
林氏身体剧烈一震,失神的眼睛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亮,死死钉在陈平脸上。
“平儿?是我的平儿?”
她枯瘦的手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向前伸出,想要抓住陈平。
陈平一把,紧紧握住母亲冰冷如枯枝的手,另一只手牢牢抓住父亲嶙峋的手臂,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砸在矿渣地上,溅起微小的尘土。
“是我!爹!娘!是平儿!儿子回来了!回来了!”
他哽咽着,声音破碎。
陈大山眼中的浑浊,被狂喜冲刷开。
他死死攥住儿子的手臂,仿佛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
“好…好…好…”
他只会重复这一个字,老泪混着脸上的污垢淌下。
“值了…值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当年…让你走…走对了!走对了啊!”
林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陈平连忙用灵气,小心地托住她轻飘飘的身体。
她枯瘦的手,颤斗着抚上陈平的脸颊,指尖冰凉。
“长高了…也…也结实了…”
她慈祥地看着儿子的脸,仿佛要刻进灵魂深处。
“娘就知道…我儿有出息…能活着…能活着回来…还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回来!”
她的声音微弱下去,带着满足和骄傲。
陈平紧紧抱着父母枯瘦的身躯,感受着他们的心跳。
他听着父母那一声声“走对了”、“有出息”,心像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
他们只道他成了仙门弟子,光耀门楣。
哪里知道他一路走来,多少次在杂役峰肮脏的角落呕着血,多少次靠着玉佩里那点微末资源在生死在线挣扎?
每一次濒死,支撑他的就是父母在矿上劳作的模糊身影。
他设想过他们受苦,却绝想不到是如此人间地狱。
如果没有玉佩的话,他们三人的最后结局,都已经注定。
那就是在某一天,死在重重的重活之下!
一股焚天的怒火,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烧干了眼泪。
他轻轻放下母亲,猛地站起身,眼底是冰冷的杀意。
“爹,娘,你们等着!儿子这就去杀了那疤脸熊!”
他转身就要冲出凹壁,什么狗屁机缘,他都不要了。
今天,他必须给父母亲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