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的门轴吱呀作响……
陈平拖着步子跨过门坎,又轻轻掩上。
外面天光正好,是个难得的响晴天。
可陈平他,眼窝深陷,眼底蛛网般的红血丝,盘踞不下,连带着脚步都有些虚浮。
三个月了,整整九十天,他象个被钉在丹炉前的囚徒。
一刻不曾停歇……
炉火舔舐炉膛的噼啪声,药液蒸发失败的焦糊气,早已深深烙进骨髓,成了他呼吸的一部分。
陈平径直走向墙角,那里堆着个不起眼的陶土罐子,是专门盛放废渣的。
揭开盖子,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焦苦气味猛地冲出来,熏得他下意识侧了侧头。
罐子已快满了,黑褐色的残渣层层叠叠,宛如一座微缩的失败之山。
他面无表情地提起那沉重的丹炉……
炉身上,新添了几道火燎的痕迹,边缘那块缺损似乎也更明显了些……
将炉口倾斜,对准罐口。
炉膛里残馀的灰烬,粘稠的黑色糊状物无声地滑落。
这是第一百炉……
第一百次失败……
陈平无奈的叹了口气。
天真的他,还是低估了炼丹的难度……
炉口边缘还粘着一点顽固的渣滓,他用指腹用力刮下,那点残渣滚落下去,混入一片深褐的死寂之中……
丹炉放回小屋中央,那块早已被炭火熏黑的地面。
炉底接触石板的轻响,在过分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淅。
他盘膝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开始运转《长青诀》。
微弱的灵气,在干涸的经脉里艰难地游走。
陈平再次恢复体内灵气,为继续炼丹做准备。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停在石门前……
笃笃笃,三下轻叩。
陈平缓缓收功,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门外站着白芷。
她今日竟穿了一身剪裁极合体的红色长裙,那热烈的颜色衬得她肌肤胜雪,身姿窈窕。
裙裾勾勒出流畅的线条,腰肢纤细,胸臀的曲线在布料下起伏有致,显出一种平日被宽松衣裙掩盖的、惊心动魄的挺拔。
“陈平?”
白芷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又敲了一下门。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在里面藏宝贝呢?”
陈平定定神,让开门口。
“没什么,方才……在打坐,有些入神了。”
他侧身让她进来,目光扫过她手中那个沉甸甸、冒着热气的瓦罐。
白芷的目光掠过他憔瘁的脸,那眼底的蛛网红得刺眼,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她没追问,只把瓦罐小心地塞进他手里。
“喏,拿着。”
罐壁滚烫,沉甸甸的。
一股混合着浓郁药材和肉香的温热气息,直扑陈平面门。
“这是我熬制的十全大补汤。”
白芷的声音比平时快了一点。
“看你最近……脸色差得很。再这么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她顿了顿,目光飞快地扫过陈平的脸,又象被烫到般迅速移开,脸颊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薄红。
“你……多注意歇息,别总是一个人闷着。”
话音未落,她已象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快步走了出去,那抹鲜亮的红色裙角在门外一闪便消失了。
石门隔绝了外面的天光,也隔绝了那抹短暂闯入的亮色。
小屋里,只剩下瓦罐里汤水细微的翻滚声。
陈平抱着瓦罐站在原地,指腹清淅地感受到罐体上,残留的几点温热指印……
白芷大抵是怕烫了,一路捧着过来,手指都按得有些发红了。
低头,看着瓦罐口袅袅升起的热气。
他给白芷做甜品,是为了换消息。
而她端来这罐沉甸甸的汤,只是因为看见他脸色差……
这两者之间的分量差距,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口。
一种陌生的暖意,像瓦罐的温度,从指尖缓慢地渗入,沿着手臂往上爬,试图驱散那浸入骨髓的疲惫和寒意。
自从父母离开自己身边之后。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别人的关心。
他默默走到那张简陋的石桌旁坐下,揭开瓦罐盖子。
汤色浓白,里面沉浮着炖得酥烂的肉块和饱满的药材。
他舀起一勺,吹了吹,慢慢送入口中。
滚烫的汤汁滑过喉咙,带着药材特有的微苦回甘,一路暖到胃里,似乎连带着僵硬的四肢百骸都开始微微松动。
他一口一口,喝得很慢。
汤的暖意和那句“别总是一个人闷着”在脑海中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瓦罐见了底。
他放下勺子,看着空空的罐底,眼神慢慢沉淀下来。
白芷说得对。
他太累了。
象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再不松一松,弦就要崩断了。
陈平站起身,没有走向屋子中央那个沉默的丹炉,而是转向那张铺棉垫的石床。
身体接触到温暖的瞬间,所有积压的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将他淹没。
他甚至没来得及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意识便已沉入云端……
再睁开眼时,小屋石壁上那唯一的小窗,透进来的已是昏黄的光线。
他竟然从昨日傍晚,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陈平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久违的轻松感弥漫在四肢百骸,头脑是许久未有的清明,仿佛积压的尘埃被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冲刷干净。
丹田里,原本干涸的灵气也恢复充盈,甚至比之前更为活跃,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带来温润舒爽感。
想起昨日那抹红色倩影,他都会不自觉的笑出声。
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如果可以,将来自己,一定会对白芷……‘涌泉相报’!
眼神下意识地看向屋子中央。
那个布满划痕、缺损了边缘的青铜小丹炉,依旧沉默地蹲踞在炭火熏黑的石板上。
没有了厌恶,没有了紧张,甚至没有急切的冲动。
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着他,仿佛与这炉子之间达成了某种新的默契。
它只是个器物,成败的关键,在人。
他走到丹炉旁,盘膝坐下,动作沉稳而专注。
银丝炭在炉底重新燃起橘黄的火苗,跳跃着,散发出稳定的热力。
他不再强行回忆那些晦涩的控火手法,只凭这三个月积累下来的、近乎本能的体感,调整着炭块的位置和数量,让热力尽可能均匀地包裹炉体。
灵气只是作为辅助,小心地感知着炉壁的温度变化。
新的一轮炼制,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