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大道在孪河城以北骤然变得崎岖。响在旷野中回荡,戴蒙·坦格利安和科拉克休离去后,队伍的气氛仿佛也随浪荡王子与红龙的影子一同稀薄了几分。
戴蒙勒住贪食者的缰绳时,指尖已能感受到北境特有的寒意一一风里夹看细碎的冰粒,打在黑龙的鳞片上,激起细碎的白汽。
“再往北,就该穿厚斗篷了。”盖蕊的声音从梦火背上载来,淡蓝色的龙翼收拢了些,护住怀里的梅莎丽亚。
少女的白金卷发上沾着霜花,小脸冻得通红,却仍好奇地望着远方连绵的丘陵,“罗德瑞克伯爵说,过了颈泽,连夏天都会飘雪。”
戴蒙低头看向国王大道的路面。杰赫里斯早年铺就的石板在此处就已碎裂不堪,露出底下冻硬的黄土,车辙里结着薄冰,每一步都象踩在玻璃上。
戴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堤道两侧是无边无际的沼泽,灰绿色的水面上漂浮着腐烂的植被,雾气在水面上翻滚,象一锅煮沸的浓汤。
远处的废墟轮廓模糊,断墙残垣半浸在泥水里,那是古代北境王抵御南方入侵的屏障,如今只剩风穿破窗洞的鸣咽。
“还是史塔克家的老祖宗有远见。”达斯丁策马与戴蒙并行,蓝灰色眼眸扫过沼泽,“把颈泽作为天险防线,让多少蠢货折在这里。”
他腰间的锈斧随着马匹颠簸轻晃,“佛雷家在李河城卡脖子,跟这比起来,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队伍行至堤道中段时,雾气突然变浓。能见度不足十步,贪食者的鼻息在雾中凝成白柱,梦火不安地甩着尾巴,龙鳞上的霜花越积越厚。梅莎丽亚紧紧抓着盖蕊的衣袖,声音发颤:“这里——好安静。”
确实安静。连风声都被沼泽吸走了,只有马蹄踩在木板上的空洞声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蛙鸣一一那声音嘶哑得不象活物,倒象某种爬行动物在泥里吐信。
拉里斯突然勒住灰驴,黑袍在雾中像展开的蝙蝠翼:“殿下,小心脚下。”他指着堤道木板间的缝隙,那里的黑水泛着油光,隐约能看见滑腻的绿色水草下,有东西在蠕动,“老人常说,颈泽的泥里藏着会咬人的蜥狮。”
话音未落,贪食者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巨大的龙爪猛地踏碎一块木板,泥水飞溅中,一条手臂粗的黑色生物被甩到空中,它长着鳄鱼般的吻部,却拖着蛇一样的长尾,落地时还在疯狂扭动。
“是沼泽蜥。”达斯丁拔出锈斧,蓝灰色眼眸里闪过一丝警剔,“这东西成群出没,看来我们闯进它们的地盘了。”
果然,雾中传来寇的声响,无数双黄色的小眼晴在水面亮起,像散落的鬼火。
盖蕊立刻让梦火喷出淡蓝龙焰,火焰掠过水面,烫得沼泽蜥发出刺耳的嘶鸣,纷纷潜入泥中。
“加快速度!”戴蒙拍了拍贪食者的脖颈,黑龙展开翅膀低空飞行,龙爪偶尔掠过堤道,将试图爬上来的沼泽蜥拍烂。队伍在龙焰的掩护下疾行,木板在马蹄下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断裂。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雾气突然出现一道裂口,隐约可见一片灰绿色的岛屿在沼泽中浮动。
岛屿边缘的芦苇丛里,插着数十根削尖的木桩,桩顶挂着风干的蜥狮头骨,在雾中像挣狞的面具。
“是灰水望!”达斯丁勒住马,语气里带着释然,“黎曼那老东西总算没把我们当入侵者射穿。”
岛屿中央的木屋群渐渐清淅,它们搭建在高脚桩上,屋顶覆盖着泥炭与芦苇,烟肉里冒出的黑烟与雾气混在一起,竟分不清哪是烟哪是雾。
十几个穿灰绿色斗篷的泽地人站在码头,手里握着长矛,予尖淬着暗绿色的毒液,见了两头巨龙,眼神里虽然带着敬畏,但还是吹起了用海螺制成的号角,鸣鸣的声音象沼泽的呼吸。
一个身材矮壮的中年男人走在最前面,他穿着件制的蜥狮皮背心,腰间别着柄石斧,脸上布满风吹日晒的皱纹,唯独那双眼睛亮得象夜间沼泽里的星晨。
“罗德瑞克!你这老骨头居然还能穿过颈泽!”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张开双臂给了达斯丁伯爵一个熊抱,石斧的木柄撞在锈斧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黎曼的目光立刻转向戴蒙,紫眸与银发给了他最直接的提示。
他没有屈膝,只是微微躬身,石斧的刃口在雾中闪着光:“欢迎来到灰水望,真龙殿下。泽地人不兴南方那套礼节,别见怪。”他特意强调,“叫我黎德就好,爵士这头衔,在颈泽不如‘泽地统帅”管用。”
戴蒙翻身下马,黑火剑的剑鞘轻撞在木桩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黎德大人,我们途经此地,想借道前往临冬城。”
“借道?”黎曼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在颈泽,没有‘借道’这说法,只有‘黎德家让不让过”。”他侧身让路笑着开着玩笑,蜥狮皮背心的腥气混着泥炭的味道扑面而来,“不过看在罗德瑞克这个老家伙的面子上,还有殿下你们的龙确实够吓人,今晚就请在灰水望歇脚吧。”
泽地人的木屋比看起来宽散,墙壁用柳条编织,抹着泥炭,隔热又防潮。黎曼让人端来炖蜥狮肉和黑麦饼,陶碗里的肉汤泛着油光,撒着不知名的香草,竟有种奇异的鲜香。
“尝尝这个。”黎曼用木勺留起一块肉,“去年冬天冻在冰里的蜥狮后腿,比你们南方的鹿肉耐饿。”
盖蕊尤豫着尝了一口,随即眼晴一亮:“很鲜。”
“那是自然。”黎曼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泽地人靠这个活了几千年。安达尔人来的时候,我们躲在沼泽里;铁民抢的时候,我们凿穿他们的船底;连坦格利安的巨龙,应该也烧不透这漫天大雾。”
他警了眼贪食者,黑龙正趴在岛屿边缘打盹,龙息在雾中凝成冰粒,“不过你们的龙确实厉害,比传说中还吓人。”
戴蒙注意到木屋里没有鱼梁木,也没有七神的祭坛,只有墙角挂着一张巨大的蜥狮皮,爪子上还缠着风干的藤蔓。“泽地人不信旧神?”他好奇地问。
“信什么神都不如信自己的矛。”黎曼喝了口麦酒,酒液浑浊如泥,“先民的树在沼泽里活不了,七神的雕像早被我们当柴烧了。”他凑近低声道,“不过史塔克家的人来的时候,我们会在码头摆棵小树苗,让他们开心。”
罗德瑞克哈哈大笑:“这就是你们泽地人的生存之道?”
“不然呢?”黎曼挑眉,“颈泽就这么大,不机灵点,早被南方那些蠢货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他忽然压低声音,“你们从李河城来?佛雷那老狐狸没给你们使绊子?”
提到佛雷侯爵,戴蒙的脸色沉了沉:“他死了,在书房的火里。”
黎曼的眼晴亮了:“烧得连骨头都没剩?”见戴蒙点头,他拍了拍大腿,“干得好!
那老东西几十年前就想在颈泽开堤道,被我爹用蜥狮毒液毒死了三个工头,才总算歇了心思。”
夜幕降临时,沼泽下起了冷雨,雨滴打在芦苇屋顶上,像无数只手指在轻敲。
戴蒙站在木屋的平台上,看着泽地人围着篝火跳舞,他们唱着用古语编成的歌谣,歌词里满是对土地与水的敬畏。
黎曼和罗德瑞克坐在火堆旁,用石碗喝着麦酒,时不时爆发出粗野的笑声,石斧与锈斧并排放在地上,像对并肩作战的老伙计。
“北境人倒是直爽。”盖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披着件黎曼送来的蜥狮皮肩斗篷,淡紫色的眼眸映着火光,“比君临的贵族顺眼多了。”
“他们不用伪装。”戴蒙望着远处贪食者的黑影,黑龙正用翅膀护住梦火,“在这里,能活过冬天就是本事,没时间搞南方那些阴谋诡计。”
梅莎丽亚抱看膝盖坐在角落里,听看泽地人的歌谣,白金卷发上沾看篝火的火星。
次日清晨,雨停了。灰水望的岛屿不知何时漂到了沼泽的另一处,昨晚的码头已对着截然不同的芦苇丛。
黎曼指着一个和他长得极象的少年:“这是我次子,乔伦。让他带你们穿过颈泽,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卡林湾的废墟。”
乔伦约莫十六岁,比父亲更高些,手里握看柄用鱼骨磨成的匕首,见了戴蒙,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跳上一艘独木舟,舟身用整根树干挖成,轻巧得象片叶子。
“记住,在颈泽,跟着水流走,别信太阳的方向。”黎曼的声音在雾中回荡,石斧扛在肩上,“到了临冬城,替我问候艾拉德·史塔克一一告诉他,今年的蜥狮皮在准备了。”
队伍跟着独木舟穿过迷宫般的水道,乔伦时不时用骨匕首敲打船舷,发出特定的节奏,沼泽深处便会传来回应的敲击声。
戴蒙看着两岸掠过的奇花异草,有些开着血红色的花,有些的根茎会发光,亚丽·河文不时让梅莎丽亚记下这些植物的样子,绿眸里满是好奇。
当国王大道的堤道再次出现时,乔伦突然调转独木舟:“前面就是卡林湾,过了那里,就是北境的腹地。”他没有多馀的话,只是挥了挥骨匕首,便消失在芦苇丛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罗德瑞克望看沼泽的方向,锈斧在阳光下闪看光:“泽地人就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但你要是需要他们,吹声海螺,他们会从泥里钻出来帮你砍敌人的喉咙。”
戴蒙勒住龙鞍,贪食者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震得劲泽的泽水里荡起波澜。北境的风带着更凛冽的寒意吹来,国王大道向北延伸,象一条银色的带子,消失在远方的林海中。
“临冬城不远了。”盖蕊的声音里带着期待,梦火的龙鳞在阳光下泛着淡蓝的光,“不知道史塔克家的城堡,有没有奔流城暖和。”
戴蒙望着那片无尽的林海,忽然想起黎曼的话一一在北境,生存才是最实在的事。或许这里的冰与雪,比南方的丝绸与黄金,更能让人看清自己想要什么。
队伍再次启程时,灰水望的影子被远远抛在身后,只有颈泽的雾气还在低空盘旋,像块不愿离去的灰色面纱。北境的土地在脚下展开,荒凉而壮阔,等待着真龙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