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寒雾紧锁着破晓前的君临,硫磺的刺鼻与湿冷的潮气渗入骨髓。龙穴那巨兽咽喉般的拱门前,四头龙影在昏昧天光下投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远古神话具现的噩梦。
瓦格哈尔,这头披复青绿鳞甲的庞然古龙,宛如一座移动的山峦。岁月在它厚重的甲胄上刻下深刻的沟壑,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带着风箱般的嘶鸣,喷涌出裹挟火星的硫磺蒸汽。当它展开那布满旧疤的双翼,阴影几乎吞噬了整个广场,翼膜在微光中如陈旧的帆。然而,那熔金般的竖瞳深处,沉睡的怒焰正在苏醒。贝尔隆亲王立于它粗壮的颈项旁,最后一次检查龙鞍束带,动作精准如机械,深紫眼眸凝成冰封的湖面,唯馀纯粹的杀意。肋下旧伤在肃杀气氛中隐隐作痛,但他身姿挺拔如出鞘利刃,不容丝毫动摇。
科拉克休则截然不同。这头猩红的巨兽在狭小的空间内烦躁不安,利爪刮擦着石板,火星四溅。
融金的竖瞳燃烧着嗜血的原始渴望,喉咙滚动着低沉的、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每一次灼热的鼻息都蒸腾起一片白雾。格利安带着近乎眩耀的娴熟安抚着它,拍打龙颈,银发在龙息映照下跃动着红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战意。他不时瞥向贪食者,眼神中闪铄着跃跃欲试的较量火花。
贪食者,漆黑如最深沉的永夜。它静立如渊,无声地吞噬着周遭的光线,仿佛一块冰冷的、活着的黑曜石。巨大的头颅微垂,那双绿火般的竖瞳半开半阖,如同沉睡火山口,溢出令人心悸的寒意。偶尔,眼皮抬起,冰冷的目光扫视,足以让最勇敢的龙卫摒息后退。庞大的身躯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唯有鳞片边缘在微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坦格利安立于它巨爪之侧,渺小如芥子。他身着简朴皮甲,外罩御寒斗篷,掌心紧握着盖蕊所赠的银龙鳞护身符,仿佛汲取着微薄的暖意。他仰视着这头凶戾的伙伴,肩头烙印传来冰冷而强大的链接,一种无声的、毁灭性的力量在沉默中积蓄。
沃米索尔背上,杰赫里斯国王稳坐如山。这头青铜巨兽姿态沉稳,仅次于瓦格哈尔的庞大身躯散发着王者的威严。老国王一身深黑骑龙服,金线镶边的厚重斗篷抵御着高空寒意。黑火身上停顿片刻,审视中夹杂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期许。他高举手臂,动作简洁而有力。
“出发!”
贝尔隆亲王率先跃上瓦格哈尔的龙鞍。一声古老而低沉的瓦雷利亚语命令响起,年迈的青绿巨龙骤然昂首,发出撕裂空气的震天长啸,声浪撼动着龙穴石壁!强健后肢猛蹬地面,激起漫天碎石烟尘,巨大的翅膀卷起狂暴气流,庞大如山的身躯如离弦之箭,裹挟着硫磺气息直冲被朝霞染成淡紫色的苍穹!
“跟上,血虫!”格利安的吼声带着亢奋,几乎同步跃上科拉克休。猩红巨龙回应以更加狂野的咆哮,无需助跑,巨翼奋力一振,猩红的身影如一道燃烧的雷霆,撕裂晨雾,紧追那抹青绿而去!
戴蒙抓住颈项间凸起的鳞片,动作不如另一位戴蒙张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与巨龙浑然一体的流畅。翻身坐上粗糙的临时龙鞍,紧握鞍前把手。意念微动,贪食者庞大的身躯瞬间绷紧如满弓,强健的后肢爆发出撼动地面的力量!漆黑的巨翼轰然展开,卷起的狂风瞬间涤荡开所有尘埃与雾气!它如同一道撕裂黎明的漆黑闪电,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直冲云宵,转瞬便追上了前方的猩红与青绿。
四条巨龙在君临上空盘旋,巨大的阴影掠过沉睡的城市,引来惊恐的仰望。瓦格哈尔的青绿在朝霞中沉淀着古老与沉重,科拉克休的猩红如奔涌的熔岩,贪食者的漆黑是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沃米索尔的青铜则如亘古的王座。四道音色迥异却同样震撼寰宇的龙吟响彻云霄,宣告着龙王的怒火已倾泻人间。旋即,它们调转方向,巨大的身影划破长空,朝着东北方——明月山脉的阴影,疾驰而去。
寡妇嚎峡谷。
几天前艾林家惨剧的回音尚未散尽,此刻却被一种更原始、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所取代。
峡谷入口,那根插着艾林公爵风干发黑头颅的长矛依旧孤悬,空洞的眼窝漠然凝视着灰蒙的天空。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焦臭、血腥、野人营地的秽物与未熄灰烬的气息,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死亡之息。石鸦部的野人沉溺于劫掠的馀欢,未曾离开这“胜利之地”。
峡谷深处,依偎岩壁的简陋窝棚旁,散落着从艾林家车队抢来的华美织物碎片、扭曲的银器,甚至孩童的玩偶。野人们围坐馀烬,撕咬着半生兽肉,用粗鄙的言语夸耀“功绩”,嘲笑着谷地骑士的“懦弱”。
几个野人孩童裹着从尸体上扒下的、不合身的华丽衣裳,在泥地上追逐嬉闹。警戒?在他们眼中,七国的贵族老爷们只配在城堡里瑟瑟发抖。
死亡的阴影,却已悄然笼罩了整片山谷。
高踞岩壁的哨兵最先发现了异样——天边几个急速放大的黑点。起初以为是巨鹰,但当那轮廓清淅显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远古掠食者的极致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
“龙……龙啊!”一声因极度惊骇而扭曲变调的嘶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
篝火旁的喧嚣戛然而止。所有目光惊恐地投向天空。
四条巨龙的身影已近在咫尺!
沃米索尔的青铜之躯带着君王的威严与碾压之势;
瓦格哈尔的青绿如山岳移动,威压盖顶;
科拉克休的猩红快如闪电,翼尖撕裂空气的尖啸刺耳欲聋;
而贪食者,那纯粹的、吞噬光线的漆黑,如同死神垂落的斗篷,带来最深沉的绝望。
“跑——!”野人酋长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但为时已晚。
沃米索尔背上,杰赫里斯国王苍老的面容在晨光中如冷硬石刻。手臂决然挥下!古老的瓦雷利亚语命令如雷霆炸响:
“dracarys!”(龙焰!)
沃米索尔昂起巨大头颅,胸腔深处亮起刺目的金红光芒!下一瞬,一道粗壮如熔金瀑布的龙焰轰然喷涌,裹挟着毁灭一切的高温,精准复盖了峡谷入口最密集的窝棚区!烈焰瞬间吞噬了茅草木棚,野人如同沸水中的蝼蚁,在非人惨嚎中倾刻化为蜷曲的焦炭!那根像征屈辱的长矛连同其上的头颅,在龙焰中瞬间汽化,灰飞烟灭!
几乎同时,贝尔隆亲王冷酷如冰的命令响彻战场:
“dracarys!”
瓦格哈尔发出震彻峡谷的古老咆哮,充满了积郁的狂怒。它喷吐的龙焰不如瀑布壮阔,却更加粘稠、灼热,带着深沉的青绿色泽,如同熔化的青铜洪流,沿着狭窄谷道奔涌焚烧!所过之处,岩石被烧得赤红爆裂,躲进岩缝的野人发出凄厉到不成调的哀嚎,皮肉在高温下滋滋作响、剥离碳化,最终化为扭曲的黑影,那惨嚎在峡谷中反复回荡碰撞,谱写成地狱的交响!
“烧光他们!dracarys!”
科拉克休回应以更狂烈的咆哮,化身一道猩红彗星,紧贴嶙峋岩壁高速掠过。它喷吐的龙焰如同最灵活的赤红毒蛇,精准而迅猛地舔舐上岩壁的洞穴、突出的石台。那些试图利用地形躲避的野人瞬间被卷入赤红火舌,化作燃烧扭曲的火球,惨叫着坠入谷底深渊!猩红巨龙的速度快到极致,在峡谷中几个死亡折返,将毁灭之雨均匀泼洒。格利安在龙背上纵声狂笑,毁灭的快感如烈酒般灼烧着他的神经。
贪食者那双绿火竖瞳,冰冷地俯瞰着下方燃烧的屠宰场。它沉稳地调整着位置,毫无科拉克休的躁动。当戴蒙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挣扎后的决断——贪食者喉间发出一声低沉、满足、如同深渊裂开的轰鸣。
“dracarys…”戴蒙的声音沙哑低沉,命令却清淅地烙印在灵魂链接中。
贪食者巨大的头颅猛然昂起,随即向下!一道纯粹的、深邃的、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湮灭的黑色龙焰喷薄而出!它没有耀眼的光芒,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冻结灵魂的寒意。龙焰无声地扫过一片集结起来、手持粗陋武器企图困兽犹斗的野人战士。黑焰所过之处,时间仿佛凝固。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只有瞬间的、绝对的死寂!野人们连惨叫都卡在喉咙里,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与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碳化,凝固成一片片保持着生前惊恐姿态的漆黑焦塑!一阵微风吹过,这些焦塑便悄然崩解,化作细腻的黑色粉末,随风飘散!连他们脚下的岩石,都被复盖上一层闪铄着幽冷光泽的、冰霜般的黑色结晶!
这超越理解的恐怖一幕,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幸存的野人彻底崩溃,丢下武器,发出毫无意义的、癫狂的尖叫,在燃烧的峡谷中如无头苍蝇般乱撞,最终或被烈焰吞噬,或撞上烧红的岩壁,或失足跌入深渊。
“寡妇嚎”峡谷,此刻回荡的唯有野人濒死的哀鸣与火焰的咆哮。
复仇的烈焰焚烧着峡谷,也灼烤着他的灵魂。他完成了任务,证明了“价值”与清白,稳固了地位。但代价,是亲历并参与了一场远超前世红草原血战的、更加原始而令人作呕的大清洗。他低下头,掌心那枚银龙鳞护身符在贪食者冰冷的吐息下竟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盖蕊那满是担忧的苍白面容在火光与黑烟的背景中一闪而逝。
峡谷化作了溶炉,龙焰肆虐,将岩石熔为赤红浆流,将生命锻成灰烬。四头巨龙的影子在浓烟与火光中交错翻飞,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使者,播撒着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