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子儿都不能再多了，铁耗子！拿着你的东西快滚！”
尖酸刻薄的嗓音象刮刀一样，狠狠地扎进伊拉娜的耳朵里。
说话的是“齿轮镇”的商人“油指”，一个胖得象个油桶的男人，十根手指永远黑乎乎的，仿佛刚从机油里捞出来。他轻篾地将三支营养膏和半瓶浑浊的净水推过柜台
齿轮镇，拾荒者的地下交易市场，与其说是个镇子，不如说是一个由无数废弃货柜和金属棚屋搭建起来的巨大巢穴。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精、汗水和金属锈蚀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让人感觉肺部被砂纸反复打磨。叫卖声、金属撞击声、醉汉的争吵声交织成一曲混乱而绝望的交响乐。
伊拉娜没有争辩。她默默地收起那点可怜的物资，藏起眼底一闪而过的愤怒。她心里想。在这里，弱者的愤怒是最好笑的表演。她那缠着破布的手臂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她生存的第一法则：在亮出獠牙前，先学会忍耐。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市场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铁颅帮办事！都他妈的给我滚远点！”
几个身材魁悟、身上纹着齿轮与骷髅刺青的帮派分子，粗暴地推开人群。他们像拖死狗一样，拖着一个不断哀嚎的瘦弱拾荒者。伊拉娜的瞳孔微缩，她认得那人，是住在她下游渠道区的一个老实人。
“我……我下周一定交！求你们了，宽限几天……”
回应他的，是沉闷的拳打脚踢声和骨头断裂的脆响。很快，哀嚎声就消失在了旁边一条黑暗的小巷里，再也没了动静。周围的拾荒者们纷纷低下头，眼神麻木，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这就是规矩，锈蚀深渊的规矩。要么像狗一样服从，要么像垃圾一样被清理。
伊拉娜攥紧了怀里的东西，身体却象本能一样，贴近了一根粗大的蒸汽渠道，利用阴影和升腾的雾气完美隐匿了身形。她的视线，冷静地扫过那几个走出小巷的帮派成员，特别留意了他们腰间武器的型号。随后伊拉娜迅速消失在市场的阴影中。
她没有将所有的收获都交给油指。在破烂的衣兜深处，还藏着一小截她从掘穴兽爪子上撬下来的、闪铄着暗红色光泽的高纯度铜线。
她七拐八绕，来到齿轮镇最偏僻的角落，一个挂着“老响指维修铺”牌子的破烂棚屋前。一股浓烈的焊锡味和臭氧味从门缝里飘出。
伊拉娜轻轻敲了三下门，一长两短。
门开了一条缝，一只警剔的眼睛从里面露出来，“什么事？”
“老响指，我弄到点好东西。”伊拉娜摊开手掌，那截铜线在昏暗的光线下，象一条沉睡的火蛇。
门后的眼睛亮了一下，门被彻底打开。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让她进去，他就是老维修工，齿轮镇里为数不多还保留着一丝“公平交易”原则的人。
“高纯度的火铜线……你是从哪弄到的？”老响指用镊子夹起铜线，在工作灯下仔细端详，甚至凑上去闻了闻。
“运气好。”伊拉娜言简意赅。
老人没再多问，他知道每个拾荒者都有自己的秘密。“说吧，想要什么？”
“一支军用级闪光棒，还有……吃的，要能放得久的。”
老响指点点头，从一堆零件里翻出一支入手沉甸甸的便携式闪光棒，又扔给她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硬邦邦的营养块。“过期的，但还能吃。拿着快走，别让铁颅帮的人看见你来我这。”
伊拉娜接过东西，正要道谢，老人却突然叫住了她。
“孩子”他浑浊的眼睛盯着伊拉娜，“你最近是不是要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伊拉娜心头一跳，没有说话。
“我闻到你身上有‘坟场’的味道了，”老维修工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别去那，孩子，听我一句劝。那里的钢铁……会唱歌。我年轻时有个伙计，不信邪，去了。回来后就只会坐在角落里，一边哭一边笑，嘴里不停地哼着一段不成调的曲子，用指甲在墙上划出一道道扭曲的痕迹，三天后就撞墙死了。凡是听到歌声的人，都疯了。”
钢铁会唱歌？疯了？
她没有回应老人的警告，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回到自己那截冰冷的排污渠道里，伊拉娜狼吞虎咽地啃完了那块能硌掉牙的营养块，腹中传来的饱足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她点亮了新换来的闪光棒，一束明亮的光柱驱散了角落的黑暗，也照亮了墙壁上她用碎石刻下的一片模糊的星空。
她从怀里最深处，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张古老的、泛黄的结构图。
光束下，图纸上的细节清淅地呈现出来。那些繁复的线条和从未见过的符号，与巢都底层这些粗糙造物截然不同。
她的指尖抚过图纸中央那个巨大的人形轮廓，那模糊的线条，此刻看来却象一个沉睡的巨人，每一根线路都象是它的血管，每一个齿轮都象是它的脏器，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庄严与力量感。
图纸上那个用红色标记出的箭头，终点正是老维修工口中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禁区——“巨人坟场”。
“那里的钢铁会唱歌……”
老人的警告在耳边回响。恐惧，象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心脏。但紧接着，油指那张轻篾的脸，铁颅帮拖走老实拾荒者的残暴画面，以及墙上那幅遥不可及的星空图，又一一浮现在眼前。
“巨人坟场”是危险，是疯狂，是死亡。但……它也是唯一的变量。
是这潭死水中，唯一的涟漪。
伊拉娜的目光，从那张古老的结构图，缓缓移到了墙角那根被她磨得锋利无比的铁矛上。
她的呼吸逐渐平稳，恐惧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她站起身，拿起铁矛，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矛尖的寒光，映亮了她决绝的脸。
她决定去冒一次险。
不只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看一眼，那片真正的、缀满星辰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