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十七年(1 / 1)

地库不大,

四壁是粗糙的水泥,

头顶低矮,

渗着水珠。

几排同样厚重的铁皮档案柜靠墙摆放,

锈迹斑斑。

空气冰冷粘稠,

那股浓烈的河底淤泥混合着朽木的腐败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手电光扫过,

柜体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地上散落着一些被潮气浸透、板结发黑的纸团。

“景十七…景十七…”

陈斌压低声音念叨着,

手电光在柜体上锈蚀的标签上快速扫过。

标签字迹大多模糊不清。

“妈的,这鬼地方,标签都烂完了!”

“这边。”

张清明的手电光停在一个角落最靠里的铁柜下层。

一个深褐色、边缘包着发黑铜皮的樟木盒子,

在光线下显露出轮廓。

盒子表面没有标签,

只贴着一张巴掌大小、颜色发黄发脆的旧宣纸条,

上面用浓墨写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小字——

“景十七”

纸条边缘已经卷翘剥落。

樟木特有的防虫气味早已被浓重的湿腐气盖过。

盒子很沉。

张清明小心地将其抽出,

放在旁边一张同样布满白霜和水渍的旧木桌上。

桌面冰冷刺骨。

盒盖揭开,

一股更加浓郁的、

带着陈年墨臭和纸张霉烂的酸腐气味弥漫开来。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叠叠用细麻绳捆扎的、

边缘卷曲泛黄的线装册子和卷轴。

册子的封面大多破损,

露出里面发黄的纸张。

张清明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解开最上面一册的麻绳。

册子封面用褪色的墨迹写着:

“,河工密录,丙字卷”

翻开第一页,

是工整却冰冷的公文小楷,

记录着某处河堤的修筑工料和役夫人数。

他一页页快速翻过,

指尖感受着纸张特有的脆弱和历史的沉重。

陈斌和林薇薇也凑在旁边,

紧张地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古字。

时间在死寂和翻页的沙沙声中流逝。

地库的阴冷如同跗骨之蛆,

顺着脚底往上爬。

陈斌忍不住跺了跺发麻的脚,

低声咒骂了一句。

林薇薇的脸色越来越白,

她感觉那沉在意识深处的混乱怨念,

正随着张清明的翻阅,

如同沉睡的蛇被惊扰,

开始不安地蠕动。

终于,

在翻到册子靠后部分时,

张清明的手指停住了。

这一页的墨迹明显比其他页更浓重,

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焦灼感。

标题触目惊心:

“锁龙渊水眼异动,祭礼事录”

“……,秋,

锁龙渊水眼沸腾,

浊浪滔天,

三日不息,

坏堤三十里,

溺毙人畜无算…

钦天监言,

地煞冲霄,

非寻常可制…”

张清明的声音低沉,

一字一句地念出那些冰冷的记录。

昏黄的灯光下,

泛黄的纸页上,

每一个字都像在渗出暗红的血:

“…转运使李公(讳伏波),

八字纯阴,

命格奇硬,

秉忠勇,

自请为牲…

缚以玄铁秘文链,

沉渊镇煞…”

念到“缚以玄铁秘文链”

时,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册页边缘一个不起眼的、

用朱砂勾勒的简图——

三道扭曲的枷锁,

缠绕着一个模糊的人形!

那形态,

与他怀中的半枚铁尉令上的符号,

以及伏波祠地基上刻画的锁龙标记,

如出一辙!

“玄铁秘文链…”

林薇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悟和更深的寒意,

“是那个!

束缚李伏波的…

钥匙…

铁尉令,

是开那锁链的?”

张清明没有回答,

继续往下念,

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凝重:

“…祭礼成,

水眼立平…

然…

然李公沉渊之际,

怨气冲霄,

声如裂帛…

有随行书吏,

名王朴者,

不忍见,

投渊随主…

尸骨无存…”

“王朴?”

陈斌皱眉,

“这谁?”

“王双喜的先祖?”

林薇薇立刻联想到文曲坳的王双喜父子,

“感觉…这个名字…带着很深的…不甘和…水腥气…和那‘水官印’的怨气…连着一丝…”

张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李伏波还不够,

又多了一个投渊的书吏王朴?

几百年积累的怨毒…

他翻过这一页。

下一页,

不再是冰冷的公文记录。

而是一幅用粗糙笔触绘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示意图!

画面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代表锁龙渊水眼。

漩涡中心,

一个被三道粗大锁链缠绕、刻满扭曲符文的人形正在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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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漩涡边缘,

另一个较小的人影正张开双臂,

扑向深渊!

画旁有蝇头小字注解:“镇煞礼成图,

书吏王朴殉主”

就在张清明和林薇薇的注意力被这幅诡异图画攫住时,

异变陡生!

一只枯瘦、蜡黄、指甲缝里嵌满黑色泥垢的手,

毫无征兆地从那堆泛黄的卷宗下面猛地伸了出来!

动作快如鬼魅,

带着一股阴冷的腥风,

五指如钩,

目标明确地抓向张清明放在桌边、刚刚翻开的那本《河工密录》!

“啊!”

林薇薇的惊叫被死死扼在喉咙里,

化作一声短促的抽气!

那枯手的目标根本不是书!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书页的刹那,

它猛地变向,

枯瘦的中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精准和速度,

闪电般戳向书页上那幅“镇煞礼成图”

中——漩涡边缘、扑向深渊的那个小人影(王朴)的胸口位置!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炸裂的撕裂声!

那枯指的指尖,

竟如同烧红的烙铁,

硬生生将那粗糙的纸面戳破了一个焦黑的小洞!

洞口正位于“王朴”

的胸口!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地狱最深处挤出来的痛苦闷哼,

同时从地库深处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响起!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怨毒和撕裂般的痛楚!

枯手完成了这诡异的一戳,

没有丝毫停留,

如同受惊的毒蛇,

倏地缩回了卷宗堆下,

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桌面上那个焦黑的小洞,

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皮肉焦糊味。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操!

什么鬼东西!”

陈斌骇得魂飞魄散,

猛地后退,

撞在身后的铁皮档案柜上,

发出“哐当”

一声巨响,

在死寂的地库里如同惊雷!

后背撞在冰冷的铁皮上,

疤痕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林薇薇身体晃了晃,

脸色惨白如纸,

灵觉被刚才那枯手带来的极致阴寒和怨毒冲击得一片空白。

她死死抓住张清明的胳膊,

指尖冰冷。

张清明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死死盯着书页上那个焦黑的破洞,

又猛地抬头扫向卷宗堆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

刚才那声痛苦的闷哼…来自哪里?

是那个消失的枯手的主人?

还是…被这诡异一指“刺中”

的、怨灵王朴?

“走!”

他当机立断,

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把合上那本《河工密录》,

连同那幅被洞穿的“镇煞礼成图”

迅速塞进樟木盒。

此地绝不可久留!

他抱起盒子,

转身就朝石阶口冲去。

林薇薇和陈斌如梦初醒,

立刻跟上,

脚步踉跄。

陈斌后背的疼痛让他动作僵硬,

每一步都牵扯着神经。

噔、

噔、

噔…

三人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石阶上急促回响,

敲打着死寂。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最后几级台阶,

出口昏黄的光晕近在咫尺时——

“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被浓痰堵住喉咙的咳嗽声,

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刚刚离开的那片档案柜的阴影深处飘了出来。

声音干涩、断续,

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挣扎,

却又奇异地穿透了石阶的幽深,

清晰地钻进三人的耳朵。

那声音…和刚才那声痛苦闷哼,

一模一样!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三人的头顶!

“下面…有活人?”

陈斌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牙齿咯咯作响。

“不…”

林薇薇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穿透性的确认,

“是…是那‘活’着的…怨气!

它…它被惊醒了!

在…在下面…看着我们走…”

她的话音未落,

那咳嗽声陡然变得急促、剧烈起来!

如同垂死者最后的挣扎,

带着浓重的痰音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嗬嗬声!

“嗬…嗬嗬…钥匙…钥匙…”

声音断断续续,

却如同冰冷的爪子,

挠刮着三人的耳膜!

张清明猛地加快脚步,

几乎是推着陈斌和林薇薇冲出了石阶口,

反手“砰”

地一声重重关上那道沉重的铁门!

冰冷的铁门隔绝了下方传来的、越来越狂乱的咳嗽和嗬嗬声,

也隔绝了那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阴寒怨气。

三人靠在冰冷的铁门上,

剧烈地喘息,

如同离水的鱼。

档案室里依旧昏暗,

老赵依旧伏在桌案上,

仿佛对刚才地库深处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只有桌上那盏台灯的光晕,

在他蜡黄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东西…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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