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征年没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从小到大,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刺,仿佛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贺根生和王金花从未隐瞒过他的身世——他是私生子,生母不要他。
至于生父?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贺征年只记得,有次贺根生喝多了,含含糊糊地说过,那个男人可能是城里来的知青,也可能是路过的货郎。总之,是个不会负责任的混账。
最讽刺的是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像烙印一样跟着他长大。村里的孩子们追在他身后,一边扔石子一边喊:\"贺剩!贺剩!没人要的剩饭!
直到十七岁那年,他背着个破包袱去参军。时,负责登记的文书皱着眉头问:\"你就叫这个名?
他沉默地点头。
正巧路过的老师长停下脚步。
老人看了看他挺拔的身姿,又看了看登记表,突然说:\"我看这小子眼神坚毅,是个当兵的好料子。不如改叫'征年'吧,征途漫漫,不负韶华。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名字可以不是耻辱的烙印,而是带着期许的祝福。
他早已习惯了这些。
贺征年沿着河边的小路走着,军靴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河面泛着细碎的波光,风吹过芦苇丛,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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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脚步一顿。
不远处的大柳树下,王翠芬正蹲着,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还在哭。她手里攥着那条碎花包袱皮,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里面的麦乳精和糖果散落一地,沾了泥土。
贺征年皱了皱眉。
他并不讨厌王翠芬,甚至觉得她无辜——她不过是被人哄骗着来相亲,满心欢喜地带着礼物,却被他当众拒绝,成了村里人的笑柄。
但他也不想做什么多余的事。若是过去安慰,反倒可能让她误会,以为他改变主意了。
贺征年转身,准备绕道离开。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河岸的另一侧走来。
沈烟。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浅黄土袄,袖口还沾着灶灰,显然是刚从厨房忙完出来。她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走到王翠芬身旁时,微微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王翠芬抬起泪眼,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沈烟接过她手中的包袱,动作轻柔地整理着散落的礼物。
王翠芬的啜泣声渐渐小了。
贺征年站在不远处的柳荫下,看着沈烟耐心地开解王翠芬。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王翠芬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用力点点头:\"谢谢你那个,俺还不知道你叫啥?
贺征年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沈烟背对着他,纤细的脖颈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白皙,发梢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她说话时声音很轻,却莫名让人安心。
看着王翠芬抱着包袱离去的背影,沈烟轻轻舒了口气。她转身时,余光瞥见了站在柳树下的贺征年,不由得微微一怔。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之间洒下细碎的光斑。贺征年望着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天——十岁的他浑身湿透地站在河边,多么希望有个人能这样温柔地对他说一句\"不是你的错\"。
可那时候,没有人来。
沈烟对他轻轻颔首,转身离去时,衣角掠过河边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
贺征年望着她的背影,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家里,最懂得安慰人的,竟是最沉默的那个。
贺征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突然很想叫住沈烟。他想问问她,为什么能在经历这么多苦难后,依然对这个世界怀有善意?
他想告诉她,自己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想问问她,如果是她,会怎么安慰那个躲在河边哭泣的小男孩?